“什么证据?”黎见问道。
他望向台下衣衫破旧脸色漠然,却义无反顾地与红着眼抽噎着缓缓站起来的流月并肩而立的高瘦少年。
惊风黑而深的眸子直视向所有朝他袭来的不屑目光,最后漠然而平静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忽的记起了一些事情。
他那种目光,自己曾经在另一个人脸上见过。
——
“见儿…”
记忆中男人高大魁梧的背影在他面前浮现,手执马鞭,骑在高大的红鬓雄马上朝北方望去。
“我昨天,又梦见阿棠了。
她在梦里笑得很开心。她见了我,踮起脚跑过来,拉着我的手告诉我说,她的魂魄回了扬州,回到了当年我们第一次遇见的宫中盛开的荷花池旁。”
男人静静地说道,语气坚定,却又像是在重复着一件述说了千百遍的平常战事,不容让他人与自己有丝毫怀疑。
“可是我在梦里却清楚,阿棠她死在了北疆,就连尸骨也都在大殿里化为了灰烬…她再也回不去了。
今日大殿上,那些领军的大将们都在指责我。
他们说凉王活该,说我弃北疆子民于不顾…说我不配得到阿棠临死前的怒火与爱意。
见儿你说,北疆它那么冷那么冷。她一个江南女子,连冬日骑马出行都要抱了暖炉,又怎么敢在春寒之中光着脚,孤身一人留在满是烈火的大殿之中,冲着殿外的千军万马怒吼?”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望着所有不齿于他的人们,眼神漠然而不屑,丝毫没有退让的意味。
简直是可笑。黎见缓缓地摇了摇头,心道。
他居然在这个卑贱的奴隶身上,看到了北疆身份最为尊贵的——父王黎钰的片刻残影。
尽管身份悬殊,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黎见皱了眉,摩挲着扶手上的狼头雕像。
拥有这种眼神的男子,不论出身如何,绝不会为了活命,而自己心爱的女子面前撒谎。
——
“三哥,三哥?”身边似有轻柔的女声唤道,将他的心思重新带回了殿上。
黎见望向殿内目光各异的人们,忽然记起那日殿外春色正好,黎铛缓缓地拉住自己的小臂,在自己身边柔声细语说起的那番话。
三哥,父王与大哥都不在胤然了。
…我们,可一定要同心啊!
她那日的神色在春日的阳光下温柔款款,眼睛却又微垂,像是在极力遮掩着什么。
如今再去想那番话,却觉得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黎见皱着眉又斟酌了一会儿,再度开口。
“惊风,若是你能拿出证据,那我倒是可以重新审视你和九儿这小侍女的话。
究竟是私会偷情,还是君子之交…就要看你自己了。”
“三哥不必听他多言。”
黎铛不急不缓地抬手拦住了他,面上神色丝毫不动,“这奴隶也说了,自己是奴隶场长大的。那种地方,出不了什么好东西。”
“四妹,不过是个奴隶,给他一个机会。”
黎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底下暗自议论纷纷,已经略有非议的人们,大声道。
“诸位…当年我们北疆欠死沙城一个交代,这次修罗殿之事又关系到我们在百姓中的威望,与祖辈先人们千年流传下来的律法。
所以,不管最后事实如何,我黎见必要明察!”
“老夫同意三殿下的话。”
原本一直在一旁听着的一位老将从人群中走出,向前一步朝他躬身,又冲着剩余的人们说道。
“黎家之法乃北凉铁律,绝不可泯!六殿下若是真做了什么错事,就算他是如今的修罗主子,也要按规矩办事,之后放这个奴隶自由。”
“当然,如果死沙城这个奴隶撒了谎,我也会按律处罚。”黎见点了点头,看向惊风。
“北疆有律,身为奴隶者若对主人撒谎,便与牲口逃跑同罪,当场自口鼻处灌入沸水而死…你可明白后果?”
“明白。”惊风点了点头,看向四周。
“你们都说,那天我是被黎九殿下救下的。胤然的角斗场上没有雪原狼,没有百人阵,也没有那场赌局。”
他看了一眼围绕在旁边的将军与侍卫们,冷声开口说道。
“你们要看证据,我现在就给你们看。”
“啊——”
“大胆奴隶,你要干什——!”
大殿之上顿时有喧哗之声响起,流月原本还在低头揉着哭得红肿的眼睛,闻言猛地抬头,不由得低声尖叫了一声。
“背后这一处,是一个手拿弓箭的奴隶射中的。”
惊风赤*裸着上身,面朝在场的所有人冷声道,又伸手点了点左腹下方还未愈合完整的深深刀伤。
“这一处,是第一批出场,站在场南手持长刀的一个奴隶留下的。”
“够了…不过是个贱奴,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黎铛看见他上身遍体鳞伤的刀枪伤痕,刷地白了脸色,朝身边的侍卫一挥手,“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他给我带下去!”
“四殿下,这…”那侍卫看着她,又看了坐在最中央的黎见一眼,犹豫着不敢上前。
“是啊,您说的没错。我只是一个贱奴,各位大人们手里博弈的筹码,可以任由你们在奴隶场里拍卖观看。”
惊风缓缓地朝她转过身,狭长的黑眸里毫无温度。
“怎么,殿下您院里奴仆众多,难道在奴隶场里,没有像现在这样挑选过奴隶吗?
既然挑过,如今在这大殿之上…又在羞耻些什么?”
“放肆!”
她猛地站了起来,“我是堂堂北凉的四公主,身份尊贵,怎会踏足于奴隶场中?
哪儿像你服侍的那个九妹…沉迷射杀享乐,整日酒街花巷里乱窜!”
“黎铛,让他说完。”
黎见看着下方那奴隶少年的身上几乎布满刚刚愈合的伤口,看不见一处完好无损的皮肤。
又沉默地望向了对方的肩头,脸色沉得好比夏日雨落前的漆黑天幕。
“至于肩部这里…”
他继续抬手,一把扯下了流月在他肩头还绑着的纱布放在地上,指了指那几道深可见骨,一直蜿蜒到了锁骨上方的狰狞伤口,“三殿下应该认得出这是什么。”
“…雪原狼爪。”
黎见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开口。
他望着惊风,朝黎铛一字一句地问道,“雪原狼作为北黎族徽,如果出现在胤然附近,必定会引起百姓轰动。我如今身为城主不可能不知情。
…去找小八过来,我要亲口听他解释。”
“不用去叫虹儿了。”
一个苍劲雄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黎见扭头,只见一头白发的霍延携了满城的晚春风霜,一把推开了门,手里拽着一个麻袋就往殿里走。
“八殿下已经承认赌局一事,甘愿停职受罚。”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那麻袋解开,一脚把里面五花大绑的一个奴隶贩子给踢了出来。
“啧,他手底下的人口风可真是严…我从前几日搞到现在,好不容易才撬开了一个人的嘴。
三殿下,您自己听听看吧。”
——
黎见带了那奴隶贩子,和霍延一起去牢房审问了。
流月见事态终于平息,揉着之前哭成兔子的眼睛,朝坐在殿外一个角落的台阶上,仅在肩头披了件外衫的惊风走去。
“惊,惊风…”
她看着刚刚还在殿内听得兴起的人们接二连三地朝门外走去。北疆的将军贵族们路过惊风时忍不住嫌恶地皱了皱眉头,一个个有意或快步走过,或刻意拉远距离的模样,又红了眼圈。
就算是民风如此开放的北疆,奴隶在府中正殿当众脱去衣物,任人观看这种事,也足以被大臣学士们逮足了机会唾骂。
毕竟,这里又不是角斗场。
惊风压根没理他们,坐在那个没什么人经过的角落里,一言不发地低着头,拿牙咬断了刚刚缠回肩上的绷带。
他看见流月过来,黑色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暗了下去。
接着,他默默地从一旁的冰水里拿出了一条手帕,放在剩下的纱布上,悻悻地缩回了手。
“…刚刚冰好的帕子,你眼睛哭肿了。”
他支吾了一声,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神,打算起身走远,“对不起,我一直在角斗场,没进过这种地方…不知道府里有规矩,奴隶和侍女不能走太近。
…嗯,我以后,应该不会再和你见面了。
你要是有事找我,或者看什么人不顺眼了,傍晚回院子的时候就冲空中喊一句,我能听见。
我杀人还是很厉害的…我,我也只有杀人厉害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披了外衫打算回去。
“惊风你在瞎说些什么呀!”流月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蹲坐在台阶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你别哭…!”
他惊慌失措地扭过头,看着哭得毫无形象的流月,连忙走了回去捏着帕子。
却又不敢下手,只得僵在了空中勉强扯出了一丝僵硬的笑容,想要去哄面前的女孩。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毁你名节的。”他低着头说道,又指了指肩头。
“你看,我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可以自己上药了。你马上就可以和我撇清关系了…别哭了好不好?”
“…哇啊啊你这个呆子!”
她气的想拿拳头去打惊风,扬着手臂大半天却又心疼他满身的伤下不了手,一抽一抽地哭着嚷道。
“早知道这样,我刚刚在场上就不替你解围了!让你直接被黎铛给杀了算了!
我不管你了,你是旧族也好外人也好,反正都不是我北疆的人!
他们说的不错…惊风你就是条野狗,是场上折腾不死的怪物…根本就喂不熟!”
“啊。”他听见这话反倒是笑了,垂下的黑色眸子里被树间的阴影遮住,什么也看不清。
“我一直以为你不知道呢,你原来知道啊…野狗,还有怪物。
那太好了,我原本一直担心那种事情,要怎么开口告诉你呢…
你听说过就真的太好了,那样我就不用亲自对你说了。”
“啊?你在说些什么?”流月呆了,红着眼睛看向他。
“你放心,我不会再在你面前出现的。”
惊风努力地扬了扬嘴角,结果却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扭头径直走了,“…如果你不想去叫我的话。”
流月:啊啊魂淡你个呆子快哄我啊呜呜呜!!
520快乐!发出恶魔般的笑声恰恰恰
——
PS.惊风他不知道自己喜欢流月!这一对的感情纠葛简直就是男女主的反面教材
至于我们阿离,他嘴上能把车给九儿开到飞起,然而实战emm(突然被自家儿子打死
下一章就该九儿他们的专场啦,欢迎来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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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证据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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