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最后的血脉

“你干什么!”伊芙说。

“我是有尊严的龙,我绝不会向你屈服的!”伊芙大声说。

“你有本事像个战士一样堂堂正正地对待我!浴血之龙·剥皮匠人的执刀者·赤红灾厄·以邪星为名号的伊芙绝不畏惧死亡!”伊芙超大声地说。

“你拿锅干什么!”

万塔默默把锅座在地上,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被捆成粽子的龙。

在开启制造室之后,她多出了一个新的技能“塑造者之手”。

【塑造者之手:苍天无氏,厚地无名*,始有塑造山峦与谷地者。你塑造不了,你顶多拿石头捏个小戒指。】

根据字面意思,她当前水平下可以随意改变、雕琢、重铸不超过她体型的物体。万塔用石头捏了个灶台顺便串了几串锁链,在把伊芙结结实实绑好之后拎了锅来。

伊芙梗着脖子看万塔临锅对着她沉思,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底气十足:“喂!你在磨蹭什么!你……你怕了吗?你怕了就给我解开!”

“嗯,”万塔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没有,我在回忆你刚刚说的名号,你能再重复一遍吗?”

这条红龙颇为骄矜地扭了扭脖子:“怕了吧!你能听到这一长串尊名而不胆寒,已经是胆量不错的龙了,记好了,我是浴血……”

“慢点说,”万塔说,“我记一下以后写在菜谱上,这个听起来比铁锅炖大龙好听一点。”

伊芙呱地一声卡住,随即尖叫起来:“你敢!你居然说要炖我!你居然试图用人类铸造的卑贱器皿盛放战士的身躯!你——”

“盛放四分之一,”万塔说,“锅不够大炖不下,我打算风干一半,烧烤一半,剩下沤肥。”

尖叫声止息,她闭上嘴看万塔开始给锅底下点火,声音弱下去。

“呃……”在看了半天万塔真不像是开玩笑之后,原本气势汹汹的红龙逐渐蔫吧,“求你了,呃,不是,求您了,仁慈的大人。我知道错了,我,我去森林里把我吃的东西再摘一份给您。”

“我不好吃,我好久没吃像样的东西了,求您了……”

“是吗,”万塔没管她,继续烧火,“但我提醒你,我种在田地中央的是我杂交出来的新品种辉光醋栗,你在森林里找不到,”

“那我用别的东西赔给您!”她说,“等价的东西,两倍!仁慈的大人,您的鸟翅膀……不是,您的龙翼如此华美,一定经过了凶悍战利品的滋养,您一定不屑于吃我这样瘦巴巴的龙,您的仪态这样骄矜,一定仁慈而有龙的尊严,不凌虐手下败将……”

她看到万塔又一次停下,然后真的点点头:“你说得对,那就等价赔偿。”

啊哈。伊芙轻轻地扭动起尾巴尖来。这条愚蠢的羽龙,她的脑袋只比森林里的大鸟大一圈,她才不会理解真正的战士就是这样能屈能伸呢。

只要自己稍微找一点能吃的东西搪塞过她,然后逃进树林里修养生息一段时间,就可以变回强壮的食血龙伊芙大人!到时候她要让这只无礼又愚蠢的大鸟匍匐在她的脚下做她的仆人!

“那让我们来算算账吧。”万塔一边往锅里倒水一边说,“我在穿过来之前还真干过资产核算。”

“资啥?”

“首先是我的核心资产损失。我耗时三个培养周期养出的粉色辉光醋栗,以及杂交变种共计损失二十颗,鉴于根系损坏不能再生,你需要按照市价三倍进行溢价赔偿,并支付我的研发成本。共三百吨秘银矿。

“然后是我八个地块的金脉塔,鉴于它是可稳定采收的作物,而你对它们的根系同样造成了无法修复的破坏,我必须向你收取未来至少二百年的可采收数额。保守估计六百五十吨秘银矿。”

伊芙呆住了,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这玩意能活二百年?”

“我觉得我至少能活二百年,”万塔说,“我按照我的寿命计算的,反正我活着就能种,是不是还得算长点?”

“十六个地块的冰激凌瓜和蓬松茎,就按照本年度的采收计算,综合考量季节因素,在接下来的冬季中它会有一点五倍左右的溢价。大概在十吨矿藏左右。”

伊芙一脸痴呆地看着万塔转着锅子把水烧开,一边烧水一边继续算:“你踩坏了我细心耕作的地块,它需要重新翻种,并且安抚土壤中被你冒犯的自然元素。我的首席眷属兼龙巢建设项目经理多琳目睹了你对她最爱的玩具施加的暴行,发生了诸如失眠、抑郁、我给她烤的蛇她居然只吃了半条等严重的应激反应,你必须赔偿她的精神损失。另外,本龙亲自追踪你的行踪,进行风险评估,无害化控制,非书面交涉会晤,按照我向人类收取的雇佣金,至少价值一百五十吨秘银矿。”

“再综合场地费用(什么叫这是你家?我说这是我家就是我家。)垃圾处理费用(什么叫你在你家门口扔垃圾?我都说了现在这是我家了。)以及误工费用计算,鉴于我现在正在烧水煮饭,锅具折旧也要算……一共一千三百五十三吨秘银矿或者等价银锭,您怎么支付?”

伊芙呆呆地盯着咕噜咕噜冒泡的锅子。

“煮我的时候不要加野韭菜,”她说,“臭烘烘的……”

万塔微笑了一下,她走过来,垂下头,轻柔地在红龙耳畔低语:“或者,你还有一条路可选。”

“为我工作,偿还你的债务。”

璀璨的光轮从万塔的额头升起,散开,【不可直视的辉光】如同谷地中升起的白日,照亮了伊芙的眼睛。

自从上次半夜偶然用这东西照明,万塔就发现它好像不是单纯晃晕敌人眼睛的技能。

它算是一种强度不定的精神干涉,对于魔法水平越低的生物越好用。在被这样的光轮照耀的时候,任何生物都会情不自禁地对她产生敬畏,忌惮,以至臣服的情绪。

我不过是在与你说笑。低垂着头颅的羽龙声音轻柔而寒冷。辉光笼罩了她的头颅,她的翅翼,如悬剑如熔铁般向着被压制的红龙倾泻而下。

“我并不在乎菜畦,也并不在乎你做了什么。”

“只因为我是此地的领主,而你居于我的土地之上。我仁慈地对待眷属,不慈地对待除此之外的任何生物。”

“成为我的仆从,你没有选择。”

她踏住伊芙的胸口,鳞片和翼膜在她的爪下微微颤抖起来,伊芙努力地扭动着脖子想要避开她的注视,但最终只能被仰面压住,承受龙威和光芒的压迫。有几秒钟万塔觉得她会哭,那张布满鳞片的脸也确实又扭出一个想要哭泣的表情。

但是,就是那么很短的一息之间,有一种东西生发出来了。

它是一缕蜡烛熄灭时的残烟,倏地冒出来,倏地散在空气中,伊芙睁大眼睛看着万塔,忽然用力把它闭上。

“杀掉我吧,”她说,“我是剥皮匠的侍卫,我绝不做别人的奴隶。”

很难说她是鼓起了什么勇气,更像是一股比恐惧更强的信念抓住了她,让她浑身颤抖地咬断了求饶的话,闭眼在她手下引颈就戮。

万塔顿了一下,回到锅边。

汤已经变成清澈明亮的棕褐色,她刚刚去拿锅时顺便拿了点还没用完的干水螅蒲,切块的蓬松茎,圆白蘑菇和近乎于柿子的圆浆果一齐下进汤里,素高汤清爽的香气很快引得周围一阵窸窸窣窣。

万塔抓了几只大田鼠,把它们悬挂在森林边缘,大田鼠的血腥气招来体型更大的东西。

一只小一米长的岩地鼠蹒跚着钻出草丛,吧嗒吧嗒地舔舐地上的血迹,没来得及抬头咬一口自己的混血同类就被万塔一把拧住脖子。

在这些大田鼠血流干之前,万塔抓了十五只岩地鼠。

【塑造者之手】在这时候派上用场,她几乎不用爪子就轻而易举地给它们剥了皮,从口腔处拽出完整的骨头,鲜红色的鼠肉看起来有点像是竹鼠,肥嘟嘟嫩生生地被穿成一串。

煮糯的蓬松茎切碎,变成整齐的丁子块,混合着金脉塔和韧脆的菌类填满岩鼠。这之前万塔曾经把吃不完的附石羊腿涂了矿物盐,挂在巢穴上做火腿,现在咸鲜有嚼劲火腿丁也被加入馅料中。

伊芙睁开一只眼睛,再睁开一只眼睛,对着灶台狠狠咽了口口水。

“要吃吗?”万塔问。

“战士的意志决不被各种诱惑动摇!”伊芙说,“……但就算要用作祭祀的战俘也应该吃顿好的。”

万塔耸耸肩,把填馅的八宝岩地鼠穿在一起:“可以给你吃,但你得回答我的问题。”

她停下手,看向伊芙:“剥皮匠是什么?”

“什么?”伊芙问,“你在问什么鬼东西?你在戏弄我吗?你问我剥皮匠是什么?你没听说过杀戮的主神剥皮匠?等等,等等……”

“你……是一条什么龙?”她说,“你强悍,狡猾,足够战胜我。难道你也是一条食血龙?不,太荒唐了,怎么会有羽龙是食血龙,你们明明多是走奥术途径,天天被镜匠忽悠的书呆子,要么就是连守金币都守不好的守宝龙……不会吧!你是一条信侍龙?你哪来的信仰?外面已经对龙喊打喊杀多少年了,怎么还会有疯子信仰你?”

奥术龙,信侍龙,万塔咀嚼了一下两个新名称,看来这两个也是龙之道路。前者倾向于获得知识,后者倾向于获得信仰。

“你猜错了,”她说,“我是一条营巢龙。”

寂静骤然间在大地上漫开,只有锅中汤沸腾时的咕噜声偶尔冒出。

伊芙不动了,她把头颅埋在草里,发出一声哽住的气音。

“我主在上啊,”她说,“这世上,居然还有一条没死的营巢龙。”

*《埃努玛·埃利什》:高天既未赋名,厚地亦未有号。始有那阿卜苏,是为万物之父;又有提阿玛特,是为万物之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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