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指腹为婚

赵缭说着,已经越过神林,转身坐在正堂之上唯一的太师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神林。

“您命下官开门见山,自己怎么反倒曲绕起来了?台首尊灭口,需要动机吗?”神林侧过身来正面赵缭,直面一张了无痕迹的玄铁面具。

那居高的,并无临下之态。而仰视的,气度亦未被压分毫。

片刻后,还是神林先让了步:“也是,左卫帅府不是我辈想来就来的,是得给您个由头。

蔡王妃曾命人暗中刺杀您,险些伤您性命。以朝乘将军、左卫帅之手段,以牙还牙不过覆手,这由头可使得?”

“使得。”赵缭很好说话得点点头,“证据。”

“有证定罪,无罪才要调查。”

赵缭还是点头,大方扬手:“左卫府上下,悉听尊便。”

“左卫府乃太子殿下臂膀,又为我陇朝立下汗马功劳,下官不敢造次。”神林躬身拱手,是有些真意在的。

“不过是有些问题想请教将军。”

赵缭已然不耐,就是面具也遮掩不住。“问便是。”

“大皇子遇刺当晚,您在……?”

“当晚是哪晚?”

“……昨夜。”

“几时?”

“是我在问……罢了,亥时后、丑时前。”

“亥时后,丑时前……”赵缭微微眯眼,自然得回忆,“本将在观明台练兵。”

“深夜练兵?”

“不然判官以为保家卫国的将士,是靠好逸恶劳和疑神疑鬼来驻守疆土吗?”

“何人可证?”

“观明越骑九百人皆可。”

“将军自己人如何可证?”

赵缭笑出声来:“是判官疑心本将,便是判官需证本将有罪。我,无需自证。”

赵缭不动声色得步步紧逼,可神林似被逼至角落,却仍不乱阵脚,冷镇道:“将军当然无需自证。”

说着,神林伸出左手,指间是一只掌心长短的无柄短刃。

“几日前凌晨的街头,原蔡王妃朱氏派人行刺将军,七皇子侍从出刃即将挡下射向您的利箭时,您甩出此物打下护您的刃,留了刺您的箭。”

这倒让赵缭惊了一分,那日神林居然也伏在场,她居然未有察觉。

“而大皇子身上致命伤口,与此刃完全吻合。虽然凶器已不在现场,但您……现在嫌疑最大。”

赵缭站起身来,从神林手中捏过短刃,放在手里掂量,“西市口入北行三户、西行四户,有一处张五铁铺。”

“什么?”

“张师傅打铁手艺一绝,尤以轻便精巧的暗器为胜。本将素喜张师傅手艺,在那里定制了千枚短刃做暗器。

现在看来,杀害大皇子的凶手,也喜欢张师傅的手艺。”

观明台中武器锻造师有百余人,每日都有大量武器出产。

可只要是须弥不想暴露身份的时刻,即便是情急下随手丢出的暗器,也从未用过观明台自产的,以防暴露身份。

攻守再次异位,神林也不急,道:“多谢朝乘将军指路,下官明日便去西市一探,看看这么多人推崇的张五铁铺究竟如何。”

“明日?”赵缭把短刃稳稳扔回神林手中,“明日不是鄂国公家的探亲宴?

据本将所知,小神判官与鄂公赵家可是渊源颇深。不仅与赵小公爷是同窗,更是与赵三姑娘自小指腹为婚,听说不足半年就要完婚了。

怎么,明日未婚妻府上的探亲宴您不去,倒是要去铁匠铺?”

不论面具上下,赵缭都是没有分毫波动,好似赵三姑娘于她是完全陌生的存在。

而向来沉着的神林一听赵三姑娘,脸却倏得就红了个透,所有少年老成的博弈和对峙瞬间荡然无存,将少年的本色露了出来。

“这……这乃是下官的家事,尤其三姑娘还未出阁,纵……纵有婚约在身,又岂能与在下混论,还望将……将军莫要再言,免得伤了三姑娘清誉。”

赵缭笑了一声,好笑似得道了声“莫怪”,神林却再也问不下去,转身就慌慌张张走了。

神林这边前脚走,隋云期就从堂后绕了出来,一面哈哈大笑一面鼓掌,乐不可支道:“真是一物降一物啊,这一出好看!太好看了!”

赵缭没回头,只冷冷问:“朱氏刺我那日,怎么还会有旁人在场?你有这嘻嘻哈哈的功夫,不如去把当日负责清场之人给本尊押来。”

赵缭的声音已有些切齿。

隋云期的笑容分毫没散,扬扬手随便道“他话音落,就已吩咐人去押人定责了。”说完已经走到赵缭身边,探头来兴致勃勃道:“不过好一个神隐绫啊,总觉得他还是个满地窜的小孩呢,这几年每每见他,都惊叹于他怎么长得这么快。

快得都要为人夫婿了,是不是啊首尊?”

鄂国夫人和神夫人乃是同一天,被同一位太医诊出怀有喜脉的,就连腹中胎儿的月份居然都一样。

这么巧的事情,在当年豪门望族中很是有名。皇上听说后也颇以为奇。

正逢王朝更迭初期,旧门阀与新贵族间暗流涌动。皇上便抓住这个时机,给赵神二家的孩子指腹为婚,意在以通婚实现新旧贵族的融合。

可能是天都遂人愿,赵神两家的孩子居然也生在了同一天。

便是赵缭和神林。

和寻常闺阁女儿不同,说起未婚夫的赵缭,非但没有丝毫羞赧,反而眉头微锁,眼神远在他处,忽而开口道:

“给他点线索,让他去试试李谊。”

隋云期:“……知道啦。”

听了个什么啊。隋云期偷偷嘀咕几句,转身要走了,忽而慢了脚步,收了笑意正色问道:

“不过首尊,还有半年您就要和神隐绫完婚了,您……当真打算成了这桩婚事?”

“这,”赵缭已经坐下,从侍者手中端下一杯凉茶润口,“看情况吧。”

“……比如呢?”

赵缭抬眼盯了隋云期一眼,怪他今晚话又是这么多,但还是答:“自然是看毁了这桩婚和成了这桩婚,哪个利益更大些。

现在虽说还看不出来,但就神林羽翼渐满的速度,应该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就只如此吗?”

“咚”的一声,赵缭将茶杯墩在托盘里,不耐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岑恕。”隋云期转过身来,“在辋川不是天天跟在人家身后跑嘛,才出来几天就忘了?”

“岑先生?这又与岑先生何干?”

“我看您在辋川的样子,以为您多少种了些情根呢。”

“当真?”赵缭居然饶有兴趣地反问。

“自然。不瞒您说,自从岑先生来了辋川,您……也不是您,是江荼,好像更生动,更像一个真正的寻常姑娘了。”

观明台的台首尊,卫帅府的朝乘将军,地狱里的鬼首,像一个寻常姑娘。

隋云期说的时候,都觉得不可思议。

“正是如此。”赵缭笑了笑,像是舒了一口气般轻松,“从前我便总觉得‘江荼’再怎么活泼纯真、泼辣能干都缺了点什么。

可真实这种东西是连锁,少了一环就是一无所有。后来多亏苻苻与我说体己话说起她的意中人时,问我的意中人是谁。

我这才明白,在世人眼里,原来这个年纪的姑娘,纵使没有意中人,也多少该有点少女情愫,否则多少有些不近人情。

恰逢这时岑先生来了,底细查完是干净的,且是没有什么亲眷的外乡人,先生又是那般恬淡寡欲的性子和贵重的品貌。

由他承接江荼的情愫,既不会牵扯许多家长里短,也得不到回应、不至耽搁人家,最是合适不过。

现在看来,当真是有成效的。”

“就,只是如此吗?”隋云期不甘心地追问。

“还能如何?”赵缭扬眉。

“……”隋云期转身看了赵缭一眼,什么都没说,直到转身走时轻声道:

“我很喜欢见到神隐绫,看到他时,我才会觉得您也才是这个年纪。

再有才华,也有年少的气息。

也很喜欢看您和岑恕在一起的样子,只有和他在一起您才像江荼。”

隋云期走了。

半天,赵缭才起身,从空无一人的大堂穿过,穿进空无一人的庭院。

可我本不是江荼。

那天夜里,赵缭又做那个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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