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至明黑瞳

当铁锤砸在长钉上,发出一声略带钝感的清脆声金属声时,江荼眉间骤然一紧,出于生理本能地张嘴一口咬住下唇,连带着五官都全部绷紧。

随着铁器的起起落落,江荼已经绷得如铁板一般的身体,还是不可控制地颤栗着。

这是唯一一个能证明江荼的身体不是铁不是木头,她也会感觉到疼的证据。

之后,就像是在玉石上雕刻一般,屠央用平静地雕刻起来,精细的手艺与他粗旷的外表格外不符。

或许是因为看不见也摸不到,屠央平静得简直麻木不仁,好似他手下的是石头、是玉器、是铜铁,独独不是活生生的人。

那一刻,这座地下石屋就像是被人间放逐的地方,万籁俱寂中就只剩下铁锤撞击铁钉的声音。

“叮当叮当”一下一下,踩着规律的节奏。

连江荼自己都不知道,让她晕眩到天旋地转的,到底是腰间的刺痛,还是这犹如漩涡般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这诡异的声音终于停下。而这时在江荼的腰间,一个个孔连点成线,已经铺开一个清晰的红字。

屠央放下锤钉,拿起一个新的工具。

那是一个没有上缘的倒三角形长条铁器。

男人将它置于红字的轮廓之内,然后手腕下力,坚决地推动着。

霎时,江荼的腰间就见了红。

铁锨似笔,尽情挥毫落墨。

这个字的每一个笔画,都清晰深刻得像是刻在了江荼的心上。

一点,一横一横又一横,竖,横折,一横一横再一横,一撇,一竖,斜钩,一撇,一点。

暴露于外的血肉中,每一厘都是一个呼吸的通道,如被挤压的海绵一般,源源不断向外涌出血珠。

随着红字每多一笔,江荼单薄胸膛的起伏就明显一分、蓄在上齿的力气就多增一分,直到快将自己整个下巴都吞下去。

而纵使她的双眸再麻木,也压不住眼眶上涌起的一层层猩红。

在她的身下,石台上裂开的几十上百道石缝,犹如龟裂的土地逢遇甘霖,贪婪地吮吸着液体,尽管无论如何都没法被湿润。

在她的身后,火架上的长勺中,铜块已经化作一滩铜水,屠央往里撒入些许金粉,原本黯淡的铜水很快便焕发出金子的光泽。

而后,他拿着勺子走到江荼身边后,将其尖嘴对准红字,滚烫的液体倾倒而下。

就是完好无损的表皮沾上如此滚烫的铜水,都必然要被燎出洞来。

而江荼用以直面滚烫的,是新鲜的伤口。

在这样的痛苦之中,江荼的脑子已经无法析出任何意识,就像是被拔了利齿的困虎,沦落为悲哀的囚兽。

那一刻,江荼真的以为自己已经被凿进地狱的裂缝,为岩浆的浪涛所淹没。

因为担心溢出,屠央倾倒的速度很慢。

就见金灿灿的浓稠像是一根不断的针,在江荼的伤口中钻来钻去,一点点缝住她破损的身体。

用疼痛。

江荼死死咬着下巴,一声未出。

但她薄薄的皮肉之下,脊骨不自觉地抖。

当铜水凝固成字时,已经一整夜过去了。

周某戴上麻布套手,一笔一画地检查江荼腰间的金字,而后对屠央道:

“辛苦客使了,您的字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

说罢周某又转向江荼,声音愈加恭敬:

“首尊大人辛苦了。主上还要我转达您,他将这个字赐给您,是希望它可以帮助您记住,自己因何而生,又为何而活。

主上对您一片苦心,还望首尊大人感恩与铭记。”

“是……”过了许久,江荼才终于缓缓松开了上牙,喉咙深处艰难的声音已沙哑得不似人声。

“这个字,属下必铭记于心……”

“观明台人人都知,首尊才是是主人最忠心的仆人。”周某冷冰冰地赞道,“既然刑罚已毕,那周某先行告退。”

屠央褪下手套,扔在一旁也走了,没和江荼说一句话。

可能因为空寂也有尽头,走了两个人后的石屋没有变得冷清。

而江荼,其实周某和屠央是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昏厥在刑台之上。

再睁眼,是西北的荒漠之中,赵缭深陷狼群中,手握双刀与四匹狼缠斗。

那是江荼第一次发觉,原来绿色掺杂太多**时,也会有血腥味。

那一只只口啖涎液的恶狼,像是骤降的流星般轮番扑上,利齿、利爪轮番撕咬上赵缭的双刀、胳膊、甚至是脖颈儿。

而它们的双目,那盈盈绿光在周围连转成诡异的曲线时,更像是有型的绳索般,不停将人的意志绊倒、捆缚。

那一夜,赵缭是真的害怕。

无数次,她的喉管就要在恶狼的利齿下被咬爆。

但害怕的同时,她双刀的锋利的刀刃也化作她的利齿、她的利爪,在厚重的狼皮上割开惨烈的一道又一道。

到后来,黑色掺杂太多的杀戮时,血腥味会压过一切。

天地之间,她充血的黑瞳,就是最亮、最贪婪、最嗜杀的存在。

在看到自己眼睛的那一刻,直视狼眼都没有醒来的江荼,脑海深处渐渐清醒,意识自己是昏迷入梦。

就和此时此刻一样,那晚的一切也是他带来的。

那天夜里,她有多无助,有多恐惧,就有多恨他。

可有多恨他,她的心里又有多复杂。

因为那个人和狼群,生与死无数次艰难易手、勉强交叠的夜晚,他一直站在她身后。

赵缭数次请他在自己接受考验的时候离开,免得因自己护卫不周而受伤。

可他呢,他只是笑笑,说一步都不会离开。

“缭缭,从今晚起,从现在起,我的命就在你手里了。”他说,“如果你没有保护我的能力,我早晚都会死在乱刀暗箭中。

与其不知死于何时、死于何人,不如明明白白就死在今晚、死在狼腹,我死的心甘情愿。”

他停顿了一下,“但我今晚不会死的,以后也不会。

缭缭,我信你。”

他说这话时,风沙中全都是血腥味。

他为引狼割开的手掌锤在身侧,淅淅沥沥的血如流沙般从掌中流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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