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破碎悲悯

天大亮的时候,鸿渐居照常升起了第一缕炊烟。

此时店里还没有客人,只有江荼和江蘼在小茶房里准备。

“阿姐!”

江荼刚刚摸到抹布,背着身的江蘼“腾”得回过神来,紧紧抿着嘴盯着江荼。

昏暗的小茶室中,昏沉的日色和脱血后的惨白反复研磨调和后,如粘稠的浆糊般牢牢扒在江荼的脸上,在没有生命力的人皮上都映出了痕迹。

“我没想干活,就看这边有点水想擦一下……”

“那也不行!”江蘼一个健步上来,扶着江荼的双肩强令她坐到一边,然后拿过抹布擦拭起来。

“你太夸张,我其实好一点了。”

“阿姐说的好,就是一刻钟之前才从昏迷中醒来,到现在烧都还没退!”江蘼低着头小声愤道,眼眶从昨夜起就没褪去过红色。

“那可是金字刑……”

“二十九日就快要到了,若我隔三差五总不来茶楼,该叫人起疑了。

江蘼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把心中的怨气也夹杂在抹布之上,力气大得把桌子擦得“咯吱咯吱”响。

“对了,在盛安时我安排重查岑恕,有结果了吗?”

“嗯,我回辋川的时候,资料已经到了。这次查得很详细,但结果和他刚入辋川时,所做的调查差不多。”

江蘼点头,一边熟练得做着开业前的准备工作,一边流畅道:

“岑恕,年二十四,盛安人氏,家族世代经商,在当地有多处布庄,也算小有家资的富绅。

但他出身不好,是旁支又是庶出,在族中不受重视不说,在家中更是有刁蛮嫡母百般折磨。

一年半前,岑恕的阿耶过世,他没分到任何家财,还被嫡母和嫡兄弟赶出家门,辗转多地后难以落脚,这才来到辋川教书。

这些事情都在盛安多处考证过,确凿无疑,他应当就是普通百姓。

现在他身边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从小照顾他的岑家仆役,另一个是他母家的表弟,名唤鹊印。”

“就这些?”

“岑恕从小如仆役般被关在内宅,莫说上私塾,几乎没怎么出过门,所以能查到的资料很少。”

“嗯。”

“阿姐,这几日我亲去盛安再查,只要他留过的痕迹,我都一定给阿姐找出来!”

但江荼摇摇头:“不用了,从前担心他是另一个人,所以需要查。现在明白了,他不是他。”

“谁?”

“李谊。”

小镇子上的教书先生,居然像天潢贵胄的七皇子。

可江蘼听来没有惊讶,“阿弟愚钝,未有察觉,但阿姐为何从前觉得像,如今又觉得不像了?”

“身形,声音都像,但李谊在十二年前被元后毁面,这是毋庸置疑的,不然皇上也不可能留李谊到现在。而岑恕脸上没有疤痕。

这都是其次。

更多的是,这两人观感截然不同,甚至相反。”

“……”江蘼在脑海中细细想过:“可若是气度,岑恕和李谊才真是有点像,都是不矜不伐,平和有礼之人”

“不。”江荼摇头,眼神渐渐远了。

“至明至亮坊间眼,这话再对不过了。

莫道仙家无好爵,方诸还拜碧琳侯。

无论是蛰伏蓄力,亦或是当真无欲无求,能在花团锦簇时得道不骄,在穷途末路中犹自泰然。

李谊的心性,就像是一面千磨万击犹自澄澈的明镜,看到多少,就能广阔得纳入胸怀多少,且不外露分毫。

这简直不是凡人能做到的境地。

而岑先生……亦如明镜般,只是一面早已粉身碎骨,不过努力拼在一起的裂镜。

别人根本不需要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只见他一面,便知他满身裂痕。

可他还在努力拼着、凑着、活着,报万事万物以温暖真诚。

就好像是他已经被全世界放逐,可他仍不愿意放弃全世界。

所以,李谊是遥远的贵重,岑恕是凡人的破碎与悲悯。

这二者没有高低之分,同样难得,但确实不同。”

江蘼听得似懂非懂,却还是道:“果然是阿姐,察人于星点细微。”

“你啊……”江荼惨白的脸上还是多了一抹笑意,拍了拍江蘼的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递过去。

“对了,虽然这次任务完成了,但……中间有点小插曲,这个月他不会给我们解药了。

这是三颗解药,你一颗外,我听说隔壁万年县的冯芦和邱荟也没完成任务,你把另外两颗送去给他们。”

那不过是一个木质普通的盒子,可江蘼看着它,却像是见了什么稀世珍宝般,迟迟伸不出手去接。

“阿姐,你还是不吃一颗吗?”

“十多年了没吃,最后几个月还吃什么?”

“可是这蛊的毒性成倍增大,阿姐上次发作的时候,已经快撑不过去了。

反正就剩最后九个月了,质期一到主人就会给我们彻底解毒,阿姐何不让自己好受一点?”

“蛊毒是毒,可这解药既能让人上瘾、又会增强蛊毒毒性,不也是毒?”江荼把盒子塞进了江蘼手中。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吃过解药,体内毒性尚可控制,毒发时纵使再难,总归可以扛过去。

可你们体内毒性太强,又对解药上瘾太甚。到今天这个境地,若是断一个月的药,只怕是过不去了。”

江蘼低下头,手指抠着盒子的木头纹路,心里难受极了。

“都是我小时候娇气,毒发的时候一刻也撑不住,听到有解药,想也不想就往嘴里送。

这么多年来,要不是靠你一次次毒发时死抗省下解药,我早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其实这很不能怪江蘼,毕竟五六岁的孩童被蛊毒噬心噬肺、痛不欲生的时候,一听说吃了这个药就不再痛苦,谁还能考虑什么后果呢。

除了江荼。

“别多想,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是我自己不愿服用,还用省的?”江荼拍了拍江蘼的肩膀,苍白的面容中却含着不可动摇的坚决。

“而且,他能拿捏我的把柄太多了,其他的都由不得我。但至少这件,我还能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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