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姬诵默默抓紧袖子,“还是回去吧。”
出门不是他的主意。
今早南宫毛来见他,说既然姬发和邑姜已经回来,自己过两天就要回军营了。也就是说,还有两天,他和叔虞就会失去自由出门的权利。
他把这件事讲给叔虞听,然后叔虞怎么说都要今天出来玩。
“再玩一会儿,再玩一会儿。”叔虞拉着他的袖子恳求道,“我还没有玩够呢。”
……早知道他就不说这件事了。
“那就再玩一会儿吧。”
姬诵默默抓紧身上的披风,决定以后在马车上准备点更厚的毛毯。
叔虞又到处跑了一会儿,脸颊红彤彤地回来了。
姬诵拉着他回车上,给他裹上披风。
“唔,好热……”
“别乱动,好好盖着。”
回到家里,邑姜把叔虞赶去洗澡换衣服。
“你来得刚好,你四叔母派人来请你去玩。你要去吗?”
姬诵:“去。”
“公子,好久不见啦。”
一见面,伯禽开心地给他一个拥抱。
姬诵静静地等他抱完,问道:“怎么今天突然找我?”
“嗯?就不能是我想你了吗?”
“一般你想我的时候,会来我家里做客。”姬诵道,“有其他事情,才会邀请我来你家。所以今天有什么事?”
“哎呀,没你发现啦。”伯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是因为我父亲……他今天看起来不太高兴。”
姬诵:“唔,但是我父亲今天心情不错。”所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嗯?我是在说——”
“没事,你继续讲。”
“哦。然后我想知道父亲为什么心情不好,但是如果直接去问的话——”伯禽压低声音,“咳,我的课业还没有做完……”
“……那你让你弟弟去问好了。”
“让我弟弟去,父亲也肯定会想到我,一想到我就要检查我的作业,最后还要质疑我为什么不自己来问,还不如我去呢!”
伯禽双手合十小声道:“世子就帮我这一回吧。”
姬诵:“我不去。这是你父亲自己的事,我不太好过问。我还是回家吧。”
说完姬诵便转头,做出要走的样子。伯禽也不想其他的了,拉住他的手:“来都来了,不如玩点别的,好歹等晚上吃完饭再走呀。”
“……”
吃饭,意味着要去拜访四叔母和叔父,意味着要面对一大堆不想回答的无聊问题,作客要有礼貌,所以吃饭不能讲话,要慢慢吃,还要注意不能只吃最近都那道菜……光是想想就开始厌烦了。
“我现在就走。”刚刚他只是随口一说,现在是真的直接站起来走出门外,“你要来送我吗?”
姬诵也不是第一次来作客了,按照惯例,要是伯禽再进行无意义的挽留,他会默认对方回复“不送”,转身就走。
所以伯禽也只能跟着起身:“我去吩咐下人安排马车。”
姬诵快步走至大门外,马车还没有到,一阵冷风先迎面吹来。他想了想,如果现在他转头回去的话,到了屋内估计就不想出来了,于是往旁边走,想去树后躲风。
然后姬诵就看见一个人一直盯着姬旦府上看。
大冷天的,不在屋里也不在田里,站在风口打量别人的房子,怎么看都不是好人。
姬诵默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那人在原地站着,一会儿抬手,一会儿背过身去,看起来很是纠结。
正门外,伯禽找不到姬诵,开始大声喊人。
“公子,你在吗?”
姬诵还没回话,那人先被叫喊声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正好看到盯着他的姬诵。
“……”
姬诵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见他身形僵了一下,似乎是朝他点头示意,然后转身快步走了。
姬诵回去找伯禽。
伯禽:“公子刚刚去哪了,我还以为你回房里了呢。”
“我在旁边躲风。”姬诵道,“我刚刚在你家附近看到一个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
“一直盯着你家看。”姬诵指了指方位,“就在那里。”
伯禽想去看,被姬诵拉住。“刚刚被你吓走了。”
伯禽:“听起来好奇怪,会不会是误会?”
“哦。”
姬诵往手心里哈气,抓住扶手跳上马车:“那我走了。下次见。”
伯禽慢了两拍地挥挥手。
姬诵在路上已经想好了,等回到家,邑姜问他怎么刚去就回来,他就说太冷了没心情玩。然后叔虞又会开始闹,谴责他出去玩不带他。邑姜会拉住叔虞说你太小了不要出去给别人添麻烦,或者你太小了出去会生病,或者刚洗完澡不许吹风……
但是当他来到正厅,看到的只有姬发。
哎?
姬诵有些慌张,想转身直接去后院,但是还没有动作,就被姬发看见了。
“诵,你出去玩了?过来坐吧。”
姬诵只能僵硬地走过去,在姬发对面坐下。
“你娘陪你弟弟玩,结果两个人逗睡着了。最近她太累了,你别去打扰她。”
姬诵点头。
“你去玩什么了?爬树,跑步,还是去打架了?”姬发笑道。
姬诵:“我去三叔父家里玩了。”
“哦,挺好的,从兄弟之间也该多玩闹才好。”姬发道,“不过他最近也挺忙的,你们兄弟几个玩归玩,别惹出什么大麻烦。”
姬诵:“三叔父今天心情不好,从兄很担心他。”
“是吗?”姬发惊讶道,“还有这回事,我明天问问他。”
姬诵点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姬诵端正地坐着,感觉腿有点麻了,忍不住动了一下。
姬发叹气道:“诵,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姬诵:“没有。”
姬发换了个姿势坐着:“诵,我们只是几个月没见面而已,我还是你父亲,你跟我相处没必要这么……拘束。”
姬诵默默点头。
算起来,这还是他们父子二人第一次单独见面。
“算了,你这么坐着也不是事儿,回去休息吧。”
姬诵点头,起身站在原地。
姬发疑惑道:“怎么了?”
姬诵小声道:“腿麻了……”
姬发笑出来,向他招手:“你过来,我给你揉揉,舒展筋骨。”
姬诵使劲摇头,他也不是没有被姬发“舒展筋骨”过。姬发的手法都是练身体的习武手段,那是真的痛。
姬发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姬诵回到后院,特地看了一眼,正寝的门是关着的,屋内一片安静。
白天,邑姜和叔虞睡了,他醒着。这三者基本不会同时达成,今天算是稀奇。不过,在大冷天里洗澡之后裹上被子睡着,当然不是值得怪罪的事。
姬诵也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游思,陷入浅眠。直到有下人敲门,说是父亲喊他去用晚膳。
姬诵本来打算转过头当作睡着了没听见,但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母亲他们起来了吗?”
下人道:“尚未。”
“那就让他们睡着吧。”
母亲和弟弟没醒,他要是再装睡,那岂不是父亲只能一个人吃饭。
唉,算了。
姬诵艰难地从被子里出来。他上床时图省事,只脱了外袍,现在掀开被子冷的要死。
“给我拿个暖炉来。”
姬诵打开衣柜掏出一件绒绒的披风,又抱着暖炉去见姬发。
姬发一愣:“你这是要出门?”
姬诵:“我冷。”
“怕寒,可不是个好习惯。等你再大点要多练。”
那就等再大点再说,反正他现在就是冷。
姬诵坐在位置上,裹紧披风,缩成一团。
姬发在家里,菜色都要比平时丰富一些。姬诵看了看,没有自己喜欢的,又抬头看姬发。
姬发:“怎么了?”
姬诵鼓着脸:“天冷了,阿娘每次吃饭前都会冲一碗鸡蛋给我。”
姬发:“那,那我也去冲一碗给你?”
姬诵点头。
姬发离开了一会儿,端着一个小碗回来。
“应该是这么做的吧……”
姬诵看着面前的碗:“要勺子。”
姬发招来侍人:“给他拿个勺子来。”
又过了一会儿,姬诵拿到勺子,学着邑姜的样子上下搅拌。
他看着水里蛋清连着丝的样子,陷入沉思。
姬发看他怔愣良久,道:“怎么不喝?是太烫了吗?”
“好像没熟。”姬诵吹一口气,舀了一勺尝尝,“嗯,没熟。”
“不会吧,我特地把鸡蛋打散了再倒的热水。”
姬发接过碗搅了搅。嗯,好像确实是没熟。
“呃,那我再去做一碗?”
“没关系。”姬诵艰难地说,“我还没吃过这种冲鸡蛋。其实,味道还可以,我挺喜欢的。”
“嗯?是吗?”
“嗯,因为不加盐。这一次的味道更丰富一些。”
于是姬发安心地把碗放回去:“那看来我做的还可以。喜欢那就多吃点。”
姬诵不是很饿,喝完一碗热汤,又吃了几口菜,就吃不下了。
他起身想要走,被姬发一把捞过,拽着衣领拖到面前。
姬诵疑惑抬头。
姬发温和地看着他:“诵,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我,好不好?”
姬诵犹疑地点头。
“你想不想搬家?”姬发道。
“阿父准备以后把都城迁到镐地去,这几年要在那边活动。你要是想留在丰地,那就跟之前几个月一样。这里有你的兄弟和朋友们,还有同宗的亲人们守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等再过几年,镐地建成了,你再过去,去那边住更大的屋子。”
“你要是愿意现在跟我去镐地,我们一家人可以在一起生活。不过那边没什么熟识的人,而且比较危险,不能随便出门。宫殿也没有建成,要另找住处。”
姬诵眨眨眼:“父亲不想要我了吗?”
姬发惊讶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如果不是的话,父亲为什么要这么问我呢?”姬诵担忧道,“当然是父亲和母亲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
姬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把儿子抱起来亲一口,又怕他刚吃饱难受,最后只能伸手使劲揉他的头发。
姬诵:???
是夜,邑姜半梦半醒之间,感觉有人在拉她的衣领。
“阿娘……呜……”
邑姜瞬间清醒过来,看见儿子泪眼汪汪地说肚子疼。
邑姜猛地窜起来,问清了情况,拉着姬诵回房间安抚,又是喝药又是安抚。
等姬诵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她才松了一口气,回卧室把叔虞抱出来塞进他怀里当暖炉。
“乖乖睡觉,睡不着就玩会儿弟弟。”
姬诵怏怏地点头,不敢说话,看着邑姜气势汹汹地又回到卧房。
只有叔虞没心没肺的,迷迷蒙蒙看姬诵一眼,蹭着他的脖子又睡着了。
姬发还在另一侧睡得真香,邑姜怒从心来,一把把他拽起来。
“怎么回——”
“怎么回事?你还有脸问我怎么回事?你儿子只有五岁,你也只有五岁吗?他还从小体弱,你不知道他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吗?”
“他让你做你就做,你以前下过厨吗?你做的菜自己吃过吗?他说喜欢你就让他吃了,你儿子还喜欢舔冰块喝冰水呢你也让他吃吗?”
邑姜发了一通火,深呼吸两下,又把姬发推倒,盖上被,背对着他。
“明天还有活要干,睡觉。”
姬发揉着太阳穴,突然想起来什么,又去拍邑姜的肩膀。
“对了,我打算让两个孩子跟我们一起去镐地。”
翌日,姬旦看着姬发不断按压眉头,关心道:“兄长可是身体不适?”
“没什么,昨晚没睡好罢了。”姬发将手里的木简一扔。
“对了,你昨天是不是有烦心事?”
“连兄长你都看出来了吗?”姬旦有些惊讶,“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姬发摆出认真聆听的架势。
“……好吧,其实太公那件事。”
姬发明悟:“你是说,对于不久后的誓师,师尚父举荐了君奭,却没有举荐你。”
君奭作为尹官,本就该随侍君主左右,但姬旦作为师氏也有同样的职能。且太公本就是师氏之首,理应跟姬旦更亲近。
更不用提太公心里一定清楚,姬旦才是姬发心里最合适的人选。
在这种情况下,太公选择了别人,本就是表达了对姬旦的不喜。
“我看太公平日里并未对我有颜色,或许不是我哪里惹他不喜。”姬旦道,“那么或许是君奭能力出众,却不被兄长你看重,太公起了爱才之心,不忍其埋没。”
至于为什么不与姬旦解释,太公本身就不爱处理俗世,且以他的身份,还不需要向除姬发以外的任何人解释自己的行为。
“我下拜贴想去见他一面,但是被拒绝了。现在想来,这种时候请见,实为不妥。”
毕竟谁知道你是不是来以权势迫人的呢?
姬发道:“你知道我最终一定会选你,对吧?”
“我知道。”姬旦微笑,“但兄长万万不可因此对其他贤才视而不见。臣只是与兄长亲近,却非万能,我主应善待才士,使其各施所长。想来这也是太公的意思。”
姬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知道。”
这个时候众人的职位是我编的。师旦鼎表明周公在武王时期确实做过师氏。君奭的君代表尹是唐兰先生的猜想,我觉得有道理,这里借用一下。
关于召公的过去,有很多猜测。有人说他是文王庶子,有人说是周同姓,有人说是太王时期的贵族之后。
本文设定是周同姓,曾经是贵族中显赫的一批,现在有些没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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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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