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谈谈。”布鲁斯说。

蝙蝠侠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个异乡人的情态，以及一切能够被捕捉、被推测的细节。

乔伊不以为忤地张开手，低头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形象，还轻轻扭了下身，示意自己的局促或者坦然。

“好啊。”他有点怂怂地说，“在……这儿谈？”

布鲁斯默认地抬了抬下巴，让乔伊坐到他侧对着的另一把椅子上去，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难搞。

因为这不是一场像之前他们刚照面时的那种审讯。布鲁斯保持了一点疏离的礼貌，并没有单刀直入地把证据和需要答案的问题打包一股脑儿砸过来。这反而说明他心里已经得出了数个结论，只是想要根据乔伊的说辞和反应得到更多确认。

甚至说辞都不重要，微表情和动作能够暴露更多。

第一句话选择试探。

“想说的是……哪方面？我每天的行踪？我的计划？”

乔伊这几句反问一出口，布鲁斯就知道对方隐瞒了比他之前认为的要更多的东西。

但是他愿意最大限度地坦白一部分。

他还认为这个计划是良性的，有助于大局的。

如果真的将定位记录进行建模分析，并辅以窃听手段，当然能够得知全部“计划”，但却会失去友善的态度。

布鲁斯调整了一下搭在左腿上的脚踝。

“计划。”他说。

“我想先知道你知道多少了。”乔伊直率地说。

布鲁斯被这不懂规矩的幼稚发言逗笑了。这是在明摆着要求蝙蝠侠把主动权送到对方手里。

“你去了西恩尼斯的钢厂，小丑女的地盘，然后又见了猫女，在她家里呆了不短的时间，处理肩上的伤。”布鲁斯流畅地说。

乔伊若有所思地扒拉了一下新换的外套。“钢厂那儿是定位器，小丑女是你的情报网，猫女是因为我身上的味道还是哪里沾了猫毛？时间是基于我伤口的处理程度、纱布种类和药物气息，以及对猫女行事作风的了解？”

布鲁斯抬了下眉毛。

“猫项圈的联络器联通蝙蝠电脑。”他补充道。

“先说明我对猫女没有……”乔伊仔细瞅着布鲁斯的脸色，“然后，是的，那是一个小丑女的据点，我见到了哈莉·奎因，这个伤口是她开枪擦的。”

蝙蝠侠严厉地皱起了眉。

“奎因不是你该招惹的。”他警告道，“给我一个你非去不可的理由。”

“我不会死。”乔伊无所谓地说。

布鲁斯嗤笑一声。

“别用这种你自己都不确定的理由来搪塞我。”

“我在用我的办法搜集情报。”乔伊没接那句话，“哈莉·奎因能够牵制到毒藤女，而毒藤女是我们最后可以利用的底牌。”

沉默一阵，男人给了乔伊一个“就这”的眼神。

“其他的我不太想说。”乔伊无赖地耸了耸一边肩膀，“我不是通/缉/犯。”

“停止和那些头号罪犯的联系。”布鲁斯——他这会儿是蝙蝠侠了——用那种大家都很熟悉的威吓口气说，“不然你的迟早会和他们一样。”

……

“还没完？”乔伊不满地朝庄园主人下着逐客令，却罕见地看到他脱离那种“夜间工作”状态，转而变得有些踌躇。布鲁斯似乎是想要寻找一个轻松点的话题，指着工作台上的一尊半成品夜翼雕像，愚蠢地夸奖道：“挺像的。”

“我的天呐！”乔伊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慢慢弯下腰开始捂着脸咳嗽。“布鲁斯！布鲁斯！你该不会是想要在一场近似于审讯的问话之后再跟我‘谈谈心’吧？”

他缓了缓，看见布鲁斯尴尬地默认了，不由得用力捶了捶床板，再度大笑起来。

“哇——老天爷啊，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说意料之中，你把那些东西放在一切之前，但是你还指望我毫不介意地跟你敞开心扉地畅谈，来点酒来点草莓小蛋糕，哥俩好，碰一下的那种？”

布鲁斯僵硬一刻，挫败地微微垂下了头，然后他被那种纯粹的笑声所感召，似乎也觉得这一幕实在滑稽得可以，低声笑了起来。

“说真的，老兄。”乔伊真情实意地说，“我也不是个普通人，我能理解你……我很……宽容！我不觉得冒犯，但是你真他妈不愧是一个真正的蝙蝠侠！你不是低情商，布鲁斯，你不该这么混蛋，为什么你会做这种——”

——这种糊涂事？

他话说到一半，自己把自己卡住了。

“哦，是阿福勒令你必须过来说这个的？而你……你们真把我划到……”乔伊用右手在空中胡乱地比划着，“划到你们的蝙蝠地盘里啦？”

蝙蝠侠只会对他划入保护圈的信任对象笨嘴拙舌。

布鲁斯平稳地说：“我们有目共睹。”

“我，我……我可不是……才两个月！嘿，你就是这么防备一个可疑的异时空来客的？”

乔伊抱起手臂，呈现出防御的姿态。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更谨慎。”他说，“也许我是一个掌握心灵感应能力还能伪装出各种相貌的火星人呢？我甚至不会让他进蝙蝠洞一步！”

“三个月。”布鲁斯说，“不用自贬，陈。你很不错。以及蝙蝠洞里的侦查防御等级是庄园的3.3倍。究竟什么事困扰着你？让我帮你……让我们，帮你。”

……

布鲁斯看见那异乡来客快速地抽动了两下鼻翼，把脸埋在手心里无声地哭起来。

只有比平常更粗重的呼吸声，因为他在用嘴大口喘气，然后保持着佝偻的姿势，伸出一只手，叫停了要起身的布鲁斯。

哥谭人会意，坐回椅子上，体贴地把脸别开，不去看他。

……

布鲁斯看着那一桌子的小玩意儿，有些他认得出来，是各种型号的工业油泥、树脂以及模具。有些是他自己也会用的喷枪和上百目的砂纸，只是这儿的更精巧，更偏向艺术用途。靠北边的柜子里整整齐齐地叠着很多录音带，是那种已经有些过时的磁带。布鲁斯看见那上面有部分已经标了日期，画了封面，部分则是空白的。阿尔弗雷德问过乔伊买这些是干什么，得到的回答是记日记。

用录音来记录每一天是个常见的日记习惯，尤其是在智能手机普及之后。相较而言，使用老式磁带更值得奇怪。考虑到布鲁斯自己喜欢用“更过时”的纸和笔，他也没资格点评什么。

两分十一秒后，乔伊平复了呼吸，抬起头。

“抱歉。”他闷闷地说，并不在意脸上的狼狈，反而坦然向布鲁斯的右手边点了点。

“没事。”布鲁斯把那一卷纸递给他。

“谢谢。”乔伊说。

他安静地清洁自己的脸，然后望向十分体贴的布鲁斯，从齿缝里漏出了一声沙哑的笑。

“Sweet.”异乡人调笑道，“Brucie.”

布鲁斯坦然领受了这等褒奖。

……

“如你所见。”乔伊轻轻地说，“我的心理状态不是很好。如果不是今天你来找我……”

他顿了一下，改口道：“如果不是阿福看出来了，恐怕会变得更加严重。”

布鲁斯直起身子，在当事人脱口而出之前得出结论。

“我恐怕这是抑郁症。”乔伊说。

“但是我没有非常一丁点儿的厌世和轻生念头，只是情绪会不受控制地低落，感到恍惚，就像刚才……那样。应当程度较轻。如果你能给出专业的建议，或者帮忙联系到可靠的医生，就多谢了。早点吃药，或者治疗什么的，就能早点好。”

布鲁斯的眉头从听到那个词开始就没松开。

“会没事的。”男人站起来，“我会安排的，你可能需要先填几个表。”

他把手搭在乔伊完好的那一边肩膀上，笨拙地拍了拍，又抓了一下。

反倒是坐着的那个开口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确实没多大事。”

小丑把手放在乔伊的另一边肩膀上，用力拍打。

“大侦探布鲁西！”小丑嘲笑道，“他会被你伤透了心的，小骗子！”

“布鲁斯！”走到门边上的男人被叫住。

“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乔伊说，“上次我们确认致命玩笑在这里发生过。小丑也给你讲过那个疯人院笑话，对吧？两个疯子，一道小沟，还有手电。”

“有人说跳过那道沟的是蝙蝠侠，没跳过去的是小丑，蝙蝠侠想要救小丑，但是一个疯子如何去救另一个疯子，以如此荒唐的手法？”

“还有一种说法，是小丑跳了过去，小丑越过了那条线，然后他拼命鼓动蝙蝠侠跟着他一起跳——”

“你是怎么想的，布鲁斯？我想听听当事人的想法。”

布鲁斯驻足在门口。他的思绪漂移了一瞬，而乔伊·韦恩还坐在老地方，在暖黄色的灯光照耀之下，眼睛略略红肿，除此之外他显得严肃、平静、毫无阴霾，仿佛真的只是问了一个他好奇想要知晓答案的问题。

就像他不是在挖掘那两个互相纠缠十几年的疯子和怪胎的心路，不是在试图厘清那血渍斑斑的哥谭二重奏，而是像一个孩子在询问天为什么是蓝色，云为什么是灰色的一样，好奇、纯粹、直白。

“你在害怕坠落吗？”布鲁斯问，“乔伊。”

蝙蝠侠把一个新的问题连同答案抛了回去。

“如果你害怕自己掉下去，你需要告诉我，我会接住你。”

乔伊眨了眨眼睛，开口道：

“布鲁斯，我是个正常人，而故事里是两个疯子。一个正常人只需要直接跨过去就行了。”他说。“直接跨过去，我既不会害怕一条浅沟，也不会用匪夷所思的可笑办法去救另一个疯子。”

“直接，跨过去。”

他不是在问蝙蝠侠。

他是在回答他自己。

最好的谎言就是九真掺一假。

本章中小陈的说辞只有一处确定是假。回答审问全是真话，“我不会死”不太确定但是小陈自己的直觉感到是真的，后面“谈心”也是真的，情绪崩溃到哭泣也是真的，抑郁倾向也是真的，只有“想要早点把病治好”是假的。

两个家伙都是成熟并且高情商的大人了，蝙蝠的几次不正面回答而是抛出问题，以及乔伊的坦白掩盖法，两个人都有几次以退为进等等……写一章我自己写的时候脑海里大家的心理活动都比较清晰，但是文中不会写得那么那么具体。比如在审问阶段，乔伊要求布鲁斯先亮筹码，布鲁斯在心里翻白眼但是还是顺着说了，因为蝙蝠侠不在意这个，这是个碾压场合不需要搞得火药味太足。

布鲁斯说:别搪塞我，之后乔伊转移了话题，布鲁斯就明白乔伊默认了。

布鲁斯威胁说别和超反联系不然你迟早变成那样，一是指被同化成反派，二是指老爷就会使用对超反的残酷手段进行刑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温柔问话。

蝙蝠洞里的侦查防御等级是庄园3.3倍是老爷在讲冷笑话，意思是放你进蝙蝠洞才是最安全的，因为你实在菜到根本动不了蝙蝠洞的系统。

小陈情绪崩溃的时候布鲁斯想过来拍拍他或者抱抱他，小陈伸手挡了一下，布鲁斯就明白，这是让他留他一个人的空间，就坐回去了。

小陈哭完了说抱歉是因为在别人面前失态是一件很不得体的事情，是为自己的失礼而道歉。

成年人互相之间这种默契无声的理解和体贴，对自己情绪、对谈话进程的把控，温和隐晦的的关心与表态。氛围是安静的，安宁之下暗流涌动。希望大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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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夜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