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结束,离宫的官员们心有余悸,不停地擦拭着发髻两侧的冷汗。
陛下今日面色冷如冰窟,那两道夹着刀似的淡漠眼神,让好几名进谏的官员深度怀疑自己要被当场革职。
事关灾情,朝中各派的争执已非一两日了,每每听着朝堂争执,皇上可没有哪日像方才那般冷肃。
他们暗暗揣测:究竟是谁触犯了龙颜?
宫里消息传得快,这帮战战兢兢的臣子很快就知晓原来并非他们触怒龙颜,而是潇湘殿的那位。
圣恩难料,昨日还得宠的人,当夜就被关进天牢。
他们又暗中感慨:幸而没将女儿送入宫。
帝王之怒,没人可以承受,关乎家族兴衰,若受牵连,即使他日到了九泉之下亲自请罪,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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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唐青已经被关进天牢里关了一整宿。
皇上没下谕旨,负责看守的刑卫不知如何处置,只好暂时把人搁置起来。
时辰一到,有人给唐青送来伙食。
负责送饭的狱卒忍不住抬眼打量,只一瞬,接触到那人清冷却又生得潋滟美丽的桃花眼,连忙低头,放下饭盒匆匆离开。
若为其他身份,生得如此美丽,狱卒的眼睛恐怕已经化成两条毒蛇缠了过去。
可人从皇上床边送来的,哪敢多瞧一眼。
天牢没几丝光线,四处昏暗阴冷,木板搭成的床上铺了些干草,已经发霉,空气里飘着经久不散的霉味。
所幸环境还算干燥,唐青避开发霉的干草端坐在床边,只着夜里那身小衣,寒意渗进身体,手脚冷得发僵。
他盯着从气孔漏下来的那缕光线,窥见细小尘埃自由自在地飞舞,而他比起这些尘埃还不如。
在寒冷的天牢内强撑一夜,唐青的体力已到极限。他看向仍冒些许热气的饭食,轻微摇晃地走近,拿起托盘。
送的稀粥和馒头,还有碗腌菜。
唐青扯开嘴角笑了笑,没有想象中的馊饭馊菜,还算不错。
就着馒头喝了半碗稀粥,唐青彻夜未眠,加上着凉,此刻额头开始发起热来,身子逐渐畏冷。
此乃发烧的前兆。
他试图呼喊,值守在牢房的狱卒无人应答。
唐青心知肚明,在皇上没下谕旨前,只要他没死,此地就不会有人搭理自己。
牢房暗无天日,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呼吸愈发灼热,浑身脱力地靠在石壁上汲取凉意。
眼下虽无人搭理,却也无人用刑伤他,甚至还有口热的吃。
唐青经历的这一宿,对比起被关押的梁王府众人,或许已经算很好了。
想到梁王府的那群人,他们极有可能被关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吃的都是些馊食,或许还受到刑罚,唐青心下一阵煎熬。
身体愈滚烫,他的脑子愈清醒。
时至今日所经历的一切,唐青深知自己不能再置身事外。
之前在梁王府,之所以闲散度日得过且过,皆因有梁名章愿意惯着。
天地之大,一旦脱离梁王府,他便毫无倚仗,是困宥在这时代里微小渺茫的一粒尘埃。
人命如草芥,死生不过只在掌权者的一念间。为了自己,为了身边的人,想活着,就得做出改变。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走出去。
万千思绪缓缓落定,唐青迷蒙的眼底逐渐生出几分清明。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牢房边缘,欲把看守的狱卒叫来。
步形几个踉跄,遮在月白小衣下的身子荏弱单薄,仿佛随时都会折断。
韩擒赶至牢房前,入目即这样的一副画面。
他下意识隔着门将手抵出,恰好撑住从柱子滑落的那只手。
唐青借力稳住踉跄的身体,眼眸轻抬,于一片模糊的视野中望向来人。
紫色虎首官服,是禁军大统领,韩擒。
“多谢统领。”
“你没事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韩擒一贯冷硬的语气夹杂愧疚,四目相对,那双因为生病而蒙了雾似的桃花眼轻轻低垂。
见唐青回避自己,他心口微堵,无形中似有东西往他的心脏牵扯颤动。
掌心所触,如软玉般的手传递着不正常的热度。
韩擒放缓语气:“你病了。”
瞥见唐青一袭单薄小衣,漆黑的乌发松松落下,覆着那身比雪色洁白的肌肤,韩擒目光克制地移开,道:“等我片刻。”
不久,韩擒臂弯里多了件灰色大氅。
看守的牢卫打开房门,垂着脑袋一声不吭退了下去。
韩擒替唐青裹上大氅:“我遣人找了医官过来,你先休息片刻。”
唐青垂着双眸:“统领就不怕被皇上降罪?”
韩擒沉默。
他十年前便追随皇上,势要效忠一辈子。
乔装潜进梁王府接近唐青时,亦不曾动摇过此份念头。
可每每回想那日唐青被抓的情形,午夜梦回,总能梦到那双望着他的眼睛,温和潋滟,在每一个深夜,在黑暗中,犹如生长的藤蔓缠上他。
韩擒忘不了。
他低声道:“来天牢巡视的权利还是有的。”
唐青暗道:借巡牢房为由,私下来看皇上的俘虏。
他掩下的眸光闪了闪。
唐青心思细腻,和这位禁军统领虽然只在宫里见过两面,却从两次短暂的接触中隐约捕捉到某种不为人知的情绪。
他哑声问:“统领,草民斗胆,敢问梁王府被关押的众人情况如何,是否会受此事牵连?”
又道:“梁王府对朝廷绝无二心,当初也是受南郡郡守蒙在鼓里,才赴了那场酒宴。大统领既然潜进梁王府,想必已将府内调查得清清楚楚。”
他一双眼睛毫无避讳地直视对方,因烧热的缘故,眼眸波光涌动,犹如汨汨温水一般淌入韩擒眼中。
韩擒:“……”
他下意识紧了紧嗓子,道:“与叛军有关的人已全部交由廷尉府审问,流程还需些时日,届时自会依照当朝律法处置。”
韩擒的话听起来含糊,可唐青已经明白其中意思。等廷尉府审完,被抓的这群人,该罚的罚,该放的放。
沉默中,牢卫领着一名小医童过来。
韩擒虽为帝王重要的心腹,有权柄在手,可私下接触唐青到底说不过去,不能做得太过。
宫内的老医官目标太大,只能遣人叫来一名侍弄药草、通晓些药理的小医童过来给唐青查看身子。
小医童素日里胆子本就不大,在统领的注视下小心翼翼替囚犯诊了脉象。
须臾后,医童鼓起胆量,道:“回禀统领大人,这位……这位公子只是受了些风寒,不必担心。”
韩擒注视拢在灰色大氅里的人:“身子可还有其他不适。”
唐青摇头。
韩擒看向小医童:“你且仔细开副药方,今日之事,莫要告诉旁人,”
小医童连连点头:“小的明白。”
很快有狱卒送来干净的被褥,韩擒同牢卫打了招呼,交待他们看好唐青,若有异常,立刻通报。
等牢房安静以后,韩擒也该离开了,他不能在此地逗留太久,免得引人生疑。
韩擒回头望着躺在被褥里的唐青,收起萦绕在内心那股陌生的情绪,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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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内昏昏暗暗,并不利于病情恢复。
唐青服用过小医童送的药丸,裹在被褥里的身子汗津津的。当下闭目休息,全身忽冷忽热,垂下的睫毛挂着细小晶莹的汗珠。
期间他惊醒数次,心口传来如针刺般轻微的痛楚,尚且还能忍忍。
不知过了多久,唐青想起身喝点水,奈何四肢无力,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唐他放弃地躺回被褥里,头脑涨热,思绪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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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已过,颐心殿内掌着明亮的紫檀六角镂雕宫灯。
李显义望着龙椅上着玄色九龙金纹常服的天子,接过宫人手里的托盘,默默走到御案旁边,将已经冷掉的顾渚紫茶进行添换。
这两日朝上诛斩郭常的呼声倒是不高了,毕竟折子一本一本呈上御前,皇上却没即刻表态已是回应,可仍有几名年纪大的武官固执进谏。
萧隽将奏本置于手边,淡道:“这群老头骨头倒是越发硬,解决灾患的事宜倒不见他们上奏本如此勤快。”
连不涉朝政的人都能看出他的心思,这帮臣子却倚老卖老。
耳边似又浮起一道清泠如玉的嗓音,只半息,便想起那人潋滟温和的眉眼,靠近了,能嗅到对方身上温暖恬淡的气息。
在天牢待了一整日,可知罪了?
萧隽问:“唐青如何了。”
李显义忙回:“在牢里关着呢。”
萧隽:“没去看过?”
李显义讪讪,暗想自己竟有疏漏的时候。
那平民毕竟敢对皇上动手,原以为至少关个十天半月的晾着,这才一日……
李显义道:“奴才立刻差人去问。”
半刻钟过,李显义匆忙赶回:“陛下,唐青在牢里病了,烧得迷糊呢。”
萧隽:“……”
想起那人总是透露出几分憔悴的面容,他揉了揉眉心:“把人放了,带回来。”
李显义一愣,连忙亲自去办。
待修,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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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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