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统领有何吩咐?”
唐青与韩擒相隔着朦胧的雨雾对望,单薄的身子在茫茫潮湿的细雨中,堪乎易折。
韩擒递出左手的伞:“先生,伞你拿着。”
唐青道:“这伞统领还是自己撑吧,草民受之有愧。”
韩擒微蹙浓眉,坚毅硬朗的面孔极轻地抽了抽。
“先生不必如此……”
唐青摇摇头,他背身负手而立:“倒是统领才不必如此,与我有些交集的是梁王府护卫长元蠡,跟统领有何干系?”
韩擒僵住,却仍把伞塞进唐青手中。
“先生身子不比习武之躯强健,我——”话到嘴边,改了口,“我让人送先生。”
唐青婉拒:“回去的路我已记得,无需再劳烦统领。”
说罢,撑着伞沿石道而行,不给韩擒应话的机会。
等人走远,韩擒才收起目光,眉宇间闪过几许复杂的思绪。
**
唐青赶回潇湘殿,碰上兰香执伞而出。
兰香喊:“先生,眼看这雨愈加浓密,兰香正欲出去接您。”
唐青笑笑,把手里的油纸伞放在沥水的架子上。
“还好遇到了,否则叫你白跑一趟。”
兰香“咦”一声,围着伞转悠:“可是皇上赏赐的?”
唐青解释:“途中遇见统领,伞是对方借的。”
兰香睁大眼,轻呼:“禁军大统领?”
如今唐青被限制的程度减轻,兰香也能慢慢在宫内走动。
她听宫人们议论过这位禁军大统领。
当年跟随皇上征伐天下,掌禁军第七营。
此番南下平叛反军,立了功劳,便一举擢升为禁军大统领。年纪轻轻已官居二品,作为帝王心腹,前途无量,以后定成封候拜将之才。
而且听闻,这位大统领至今尚未娶妻纳妾,却几次送先生回来。
“先生竟跟大统领关系如此要好?”兰香双眸闪光,俨然一副好奇之态。
唐青饮了杯热茶,待身子暖和,淡道:“我一介平民,何来能谈与统领有交情。”
兰香听先生语气如水,适时闭嘴,默默伺候去了。
只下午淋了些雨,半夜后唐青便辗转难侧,有些咳嗽。
在偏阁休息的兰香听到动静,掌灯而入,幽幽火光映出倚坐在床榻的清雅背影。
“先生可是又病了。”
唐青掩唇,再次清了清沙哑发闷的嗓子:“约莫感染些许风寒。”
兰香道:“先生且等等,兰香去熬些驱寒的姜汤来。”
唐青坐着出神,待兰香端着姜汤入殿,饮下后方才觉得气顺几分,鼻子堵得没那么厉害了。
翌日早,寒症尤在,而唐青还要去御前伺候。
兰香急得踱步,皱脸道:“这会儿请医官看诊也来不及了。”
唐青靠近抽屉,翻出几张纸,交给兰香其中一张。
“此为我过去着凉时喝的方子,先煎一副应对。”
兰香迟疑:“能成么?”
她虽没学过医,可懂得对症下药的道理。且看似普通的寒症,听医官说过,还分好几种呢,不同程度用药亦有不同。
唐青道:“姑且试试。”
他要在皇帝下朝之前侯在颐心殿。
**
不消半日,唐青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
早晨服用的药剂虽起了效用,寒症稍止,可药后嗜眠的症状随之而来,他安静站着,眼皮下沉,睡意涌起。
直至珠帘被人拨动而响,这才睁眼。
垂眸望见玄色龙纹的衣角,反应迟钝几拍,伏身跪地。
萧隽端坐,目光落在他身上:“免礼。”
唐青撑起站得僵直的小腿起身,惊觉帝王的视线依然落在自己脸上。
他垂眸轻道:“皇上有何吩咐?”
萧隽看他鼻尖泛红,嗓音沙哑,想起昨日傍晚的那场雨,低声问:“病了?”
唐青继续做礼:“多谢皇上关心。”
继而解释:“草民只是偶感风寒。”
照理而言,患病就不该御前伺候了,省得冲撞龙体。
唐青没接到口谕,早上也没见到李显义,只得殿内候着。
他如实交待自己生病的情况,等着皇帝打发他离开。
哪想御座上只传来淡然的“嗯”,并未打发他出去。
萧隽似乎看出唐青的小心思,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见那秀挺的鼻尖多了抹胭脂似的红,不由多看两眼,觉得有些可爱。
想说几句,左相周廷和新上任的治粟内史徐贺长殿外求见。
萧隽道:“宣。”
入殿的左相周廷特意看了眼候在帝王边上的人,不动声色地收起目光。
治粟内史徐贺长呈上这些年郭常手里所经的账,口述汇报,并借用账册上的数目进行核实,白纸黑字,证据确凿地记录着上任治粟内史郭常贪贿所得。
郭常被革了职,皇帝却还留着他的命有用。
片刻后,萧隽看向唐青,食指点了点案上的账册:“怎么看。”
一旁的左相:“陛下,万万不可啊,此人……”
萧隽嘴角扯出个淡薄的笑:“左相,听他说说。”
唐青打起精神,借着帝王给的机会靠近御案,眸光专注扫过账册。
只须臾,他指着一项账目:“皇上,此处算错了。”
治粟内史徐贺长面色恼羞:“怎么可能,本官——”
唐青道:“回皇上,草民在梁王府协助管事理过账册,记账嘛,讲究有来必有去,来去必相等,管事在草民的提议下,用了另外一套的记账方式,请皇上且听听如何。”
萧隽示意徐贺长安静,唐青便顺着皇帝给的机会继续说下去。
邺朝当今用的记账方式过于片面和流水账,只记出入和时间,很容易造出弄虚作假的局面。
他只简单阐述了现代几套记账的法子,又借用眼前的账册进行重新规划了,现场做了个新账出来,将账页在御案面前张开。
“请皇上掌眼。”
萧隽扫过账页,其中记录的账目往来确实比徐贺长送来的要明晰了然,眼风一扫,示意左相和治粟内史也来瞧瞧。
治粟内史徐贺长每日要过许多账目,细观之后,一忖,道:“禀皇上,此记账法子的确不错。”
萧隽挑眉:“只不错?”
徐贺长低头,暗自闪过羞恼。
帝王面前岂敢虚言,只能承认了唐青的记账办法比当下的方便好记。
萧隽眼底浮起细微波澜,再次瞥着唐青:“可还有话说。”
唐青会意。
皇上的眼神直截了当,他没话也要找话说。
在邺朝生活一年,又在梁王府谋事,耳濡目染下,对本朝国情,唐青早有想法,便借由账册,对前治粟内史一事表态。
“草民斗胆妄言,还请皇上莫要动怒。”
萧隽:“赐你无罪。”
唐青开口:“皇上欲留前治栗内史,可是要留人做事。”
旋即清了清嗓子,声色如玉,平静道:“郭大人已无用。”
现治粟内史徐贺长眉头一跳,暗道:好大口气。
他虽看不惯郭常,然郭常功抵于过,具体之过,当着帝王的面,他说不出口,只敢在折子上唠叨几句。
唐青笑笑。
诚然,郭常会敛财,能给邺朝挣钱,为国为君分忧,谁都无法否认他的手段和功劳。
但那已经过去了。
帝王率军征战,需要消耗巨大的财力,郭常为此,过去一直主张将铁、盐、田几乎收归国家所有,转为官营。
过去几年,郭常的主张在特殊时期内提升国家经济成效显著。
可距离邺朝统一至今已有三年,数年战乱,后遗症出现了。
而今百姓们口袋里没钱、没地,不变的徭役对他们来说成为很重的负担,民和官僚的矛盾非同小可。
可以说官府垄断经济这条路已经不适用当前的大邺了。
且大邺连年灾情不减,民间抱怨愈高,当前理应与民生息,安抚百姓,恢复民间经济。
而郭常近些年却未转变经济策略,他的主张对如今的百姓起不到作用,是以无用。
唐青拱手做礼:“皇上,以战止战和与民生息之道并不相违,就如天上的日月星辰,更迭轮转,现今战火已然平息,何不以民为重?”
此番治国之道听似荒谬却不无道理,萧隽手指停在案几未动,连同左相周廷都一时保持沉默,目光带着审视,将唐青从头到脚上下打量几遍。
唐青不卑不亢,神情平静,仿佛刚才那番话并非从他口中所出,只除了鼻尖缀着一抹红,这使得原本紧张的气氛无端缓和几分。
萧隽牵了牵嘴角,道:“既身体不适,先下去休息吧。”
又吩咐:“李显义,谴个太医过去。”
李显义笑意涌上眼角,亲自领了唐青出殿。
**
唐青提前休息,心情自然不错。
请太医看过后喝了剂汤药,又佐以泡浴,体内的寒气散除许多。
他披着褥子盘腿坐在榻边,长长的漆发垂落,手持一本《大邺合志》翻阅。
奈何这份好心情没有持续临睡之前,颐心殿差宫人传达皇上的口谕,说夜里要留寝。
唐青神色淡淡,让兰香送走宫人后,躺在床榻辗转,难以合眼。
还是不行么……
头绪渺渺,他的心缓缓落向远处。
又过几更,迷迷糊糊的唐青背后袭来热度,惊慌中睁开双眼,全身已完全被揽入帝王怀里。
耳根引上一阵温热濡湿之意,唐青垂在身侧的手用力往来人肩膀推了推,左腕一沉,被压在发顶。
眼看那头颅将顺着颈侧滑下,舌尖贴着细腻温暖的皮肉嘬出水声,唐青骤然失态,腾出右手,不管不顾地往帝王肩膀用力挠了几道。
绸衣忽然黏黏的沾着指尖,前一刻还压制他的帝王把他推甩开。
唐青落在榻尾,精心打理过的漆发全乱了。
他伏跪在榻,胳膊颤抖。
顷刻之间,唐青忽地抬眸,自下而上望进那双恢复淡漠的眼睛。
“陛下,您想要一介脔/宠之流,还是要一把刀。”
“草民知陛下想要什么……”
他面色泛白,仍镇定开口。
“若陛下赐恩,唐青愿做陛下的那把刀。”
待修,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十四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