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观澜·四

系统立刻明白过来:0011对它安排的身体不满意。

所谓的“谢家”客卿不过是0011用来糊弄殷回之的话,原身“谢凌”真正的身份是乾阴鬼域二长老、天夜门门主谢垢的独子。

此人好逸恶劳、天资低劣、荒淫无度男女不忌,最后的结局是英年早逝在一个舞姬手上。

系统刚把谢凌塞进去的时候,原身的尸体还热乎着,旁边持刀的舞姬尚未反应过来,就被刚穿进新身体、胸口顶着一个血洞的谢凌一把扭断了脖子。

尸体落地,谢凌揽过水镜看了眼自己的模样,眸色阴沉得好像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系统回想起当时的画面,悄悄打了个寒噤。

它那会儿还以为谢凌是被那个行刺的舞姬触怒了,现在想来,谢凌恐怕是在不满它和它安排的身体。

可身份这东西,也不是它能选择的啊!

系统愤怒委屈,系统欲言又止。

系统小声问:【谢……0011号,我现在可以说话吗?】

谢凌很好说话地“嗯”了声。

系统松了口气,慎重辩解:【感化部为宿主选择的身份虽然不是最强的,但往往是威胁性较低的、能尽快取得任务目标的信任的。】

谢凌又“哦”了声:【原来乾阴鬼域二长老之子这个身份最容易获得正道修士殷回之的信任。如此优秀的逻辑和结论,令人叹服。】

系统:【……】

系统尴尬道:【……不是。】

【匹配出的角色库里不乏身份清白的正道子弟,但是我一输入你的编号……】系统斟酌着语调,慎重道,【这些身份就不能用了。】

尽管不敢明说,但它相信谢凌能懂它的意思:这完全是你的个人因素导致的!

要不是他以往的行事作风太过凶残,主系统何至于对他的身份选择进行如此限制呢?

谢凌终于停止了阴阳怪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若非这次任务,他还真不清楚主系统会防他防得这么天衣无缝。

他困倦地揉了揉眉心:【回去吧。】

系统下意识问:【那殷回之呢?】

不是说好在这里等他吗?

谢凌眼里划过一抹略带讽意的笑,竟也没怪系统多嘴,只是道:【他不会回来了。】

-

“少主!”

谢凌刚踏进天夜门的地盘,就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两个魔修一左一右钳住了。

两人皆着黑衣,左边的干瘪黑瘦,右边的高胖白皙,站在一块活像焦炭和馒头,丑得别有风味。

谢凌刚来那会情形紧迫,拧完脖子就被系统十万火急送到了殷回之身边,没来得及认识原主周边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他打算直接拧断这两个丑东西的手。

万万没想到,“黑矮瘦”和“白高胖”动作比他还快。

“扑!”

“咚!”

这是两双膝盖齐齐跪地的声音,紧接着,谢凌的腿就被四条胳膊死死抱住了。

“少主啊!!”“呜呜呜呜呜少主!!!”“少主你去哪了!!!!”“少主呜呜呜呜我们还以为你被刺客抓走了呜呜呜……”“少主你没事吧?!脱下衣服让奴看看!!”黑矮瘦和白高胖的嚎叫此起彼伏,两个人愣是喊出了一个门派的气势。

谢凌:“……”

半晌,他绷紧的指节终于慢慢松了一点,转而按了按眉心。

眼神下扫,漠然道:“闭嘴。”

白高胖和黑矮瘦的哭叫戛然而止,作势要掀谢凌衣摆的手也一僵。

他们抬头悄悄觑了一眼谢凌的脸色,然后同时转头,彼此交换了一个无用但心照不宣的眼神:

少主今天怎么阴森森的?

那眼神,那语气,无一不让人后背发毛……虽说少主平日里也对府里的下人非打即骂从没好脸色,但对他们还是相当宠爱的啊!

难道是哪个小妖精趁他们不在夺走了少主的欢心?!

思及此,两人大惊失色,唯唯诺诺:“少主……”

谢凌黑沉的睫落下又掀起,掩去了眸中的阴翳不耐,无波无澜问:“刺客呢?”

白高胖和黑矮瘦见谢凌关心起刺客的去向,立刻把他凭空消失这件事暂时抛到了脑后,争先恐后地抢答起来,又添油加醋地把那舞姬死后尸身被他们折磨的惨状描述了一遍。

黑矮瘦尖刻且讨好地道:“少主您放心,我们还狠狠惩罚了把那个贱蹄子献上来的狗镇长!”

“对!”白高胖的敦厚嗓音紧随其后,狗腿道,“少主,我和谢东又为您搜罗了二十个漂亮女娃,您看看什么时候召见合适?”

谢凌被吵得脑袋发疼,他最厌恶聒噪的手下,然而每个世界开头,总要有这么一遭。

他按捺住了继续揉眉心的冲动,视线依次扫过黑矮瘦和白高胖:“谢东、谢西?”

一黑一白喜道:“哎,奴在。”

谢凌:“……”

还真他妈是丑“东”“西”。

谢凌漠然道:“不见。”

谢东谢西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不见”那些小美人,顿时齐齐张大嘴巴,无措地看着他。

纵使原身这个人设愚蠢废物到毫无解析难度,谢凌也实在没什么耐性去扮演。

谢凌抬步迈进府邸大门,丢下云淡风轻的话语:“把她们送回去,重新找几个男孩——沈长老家那个沈知晦就不错,一并带来。”

谢东谢西表情龟裂:“……啊?!”

-

原身作为天夜门门主谢垢的独子,即便废物得十分令人发笑,也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笑。

至少在整个乾阴东域是这样。

乾阴鬼域如今有四股主要势力。北域无量山的当家人舟夜位极域主,同时控制着鬼域中心乾阴城和无量山。

而以谢垢为首的三位长老——天夜门谢垢、南海宫沈些度、漠洲墨序——则分别管理乾阴东、南、西四域。

谢凌今日所说的沈知晦,便是南海宫未来的宫主。

这位“未来宫主”眼下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好在南海宫现任少宫主的野弟弟比自家院子里养的狗还多,所以从没将他当回事过。总的来说,沈知晦处境比观澜宗里那个好一点。

“少主,”腰间挂着的传音灵碟震了震,谢西的声音伴着嘈杂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挣扎,“沈知晦他誓死不从啊!”

谢凌笑了,唇角勾起的弧度颇有几分真心实意的味道:“别管他,先带回来。”

那边谢西擦了擦额头的汗:“家主那边……”

谢凌:“先带回来。”

谢西:“……”得,他们家少主这是铁了心要这烈美人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贴着墙根、对他怒目而视的沈知晦,朝谢东使了个眼神,谢东会意,迅速上前用缚魔绳将沈知晦捆了个结实。

一刻钟后,沈知晦被捆进谢府的少主寝殿,看见了坐在高座的谢凌。

谢凌张口,咬住婢子递到唇边的果脯,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下去吧。”

谢东谢西下意识看向沈知晦蹭满墙灰的后背,略显迟疑:“不用先洗洗吗?”

沈知晦一路压抑的愤怒被这句话彻底引爆,他死死瞪着谢凌:“你要做什么!”

谢凌没应他,声线毫无起伏地重复了一遍:“下去。”

谢东谢西再蠢也看出来谢凌是嫌他们烦了,赶紧闭嘴退了出去。

殿内一时只剩下两人,静得落针可闻。

随着静默中时间的流逝,沈知晦脸上的愤怒由浓化淡,最后转为带着惶然的不安。

半晌,他才咬牙主动开口:“谢凌,再怎么样我也是南海宫的——”

“上来。”谢凌放下酒杯打断他,冲他弯了弯手掌。

沈知晦的脸色青青白白,脑子里走马灯似地闪过这个混账二世祖曾经的“光荣伟绩”,后背都开始发冷。

乾阴鬼域里的人,就没有声誉干净的,就算有,也得故意编那么一两件“血洗某某门”“屠遍某某派”的恶事来给自己造势立威。但谢凌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混账是真的,淫邪也是真的,“丰功伟绩”更做不得假。此人连乾阴域主舟夜的小妾都敢讨要,还有什么不敢的?!

沈知晦手心掐出了血痕,生疼,脸色越发难看。

谢凌等得不耐了,终于忍不住皱眉扫了他一眼:“沈知晦,上来。”

这话带着命令的味道,但沈知晦来不及深想。

他低垂着眉眼,一步一步朝谢凌走去,心里揣度着顺从和趁机打晕对方哪个后果更糟糕。

倘若他从了,今日之后便会沦为整个乾阴鬼域的笑话,若抵抗,势必会惹谢凌记恨,届时南海宫不可能会为了他得罪天夜门。

“你在想什么?”

几十步的距离,他硬是拖了半盏茶的时间。

黑色鎏金的袍角毫无章法地堆叠在地毯上,在他靠近后才随着主人的姿势的变换垂散开来。

谢凌冰凉的指尖挑起了他的下巴,火上浇油地点评:“确实好看。”

被他托着的那张脸绷了一下,显然是后槽牙发紧。

沈知晦强行扯出一个笑抬头,与谢凌对视上了,但还未启唇,就有什么东西猝不及防钻进了他的眉心。

元神传来烈火焚烧一般的剧痛,他支撑不住抱头地倒地,身体蜷缩,宛如掉入沸水锅的虾子。

谢凌静静看着这一幕,直到地上的人喘息着平静下来。

他微微弯腰,朝沈知晦伸出手——

“知晦,好久不见了。”

陌生苍白的指尖映入视线,沈知晦涣散的眼神慢慢聚焦,怔怔地抬头,看着谢凌。

谢凌对他弯了弯眼睛。

沈知晦唇瓣轻颤,胸口起伏许久,才膝行至谢凌脚下,深深躬下腰:

“属下沈知晦,见过尊主。”

谢凌将他稳稳当当地扶了起来,亲切道:“坐。”

沈知晦当然不敢坐。

他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有些恍惚惊诧地看着谢凌现在的脸:“尊主,你怎么……”

沈知晦还记得上辈子那场大围剿,他被困在尸山血海中,眼睁睁看着眼前之人只身赴战,最后传来灰飞烟灭的消息。

自决定效忠这人那天,他便同其结下了魂契。魂契连接生死,亦连接灵魂生灭,对方一死,他便也跟着身陨魂散了。

不、未必魂散。

否则他与尊主不会有今日的重逢。

沈知晦望着眼前的青年,依旧感到难以置信——堂堂鬼域域主、魔界尊首殷回之,竟然成了一个修为奇差的酒药罐子。

“以后人前人后都叫主子吧,叫公子也行,不要叫尊主了。”谢凌……不,应该说是殷回之,淡淡纠正了他的称呼。

沈知晦上辈子跟了他几十年,太了解他,知道他不是会拘泥于称谓的人,心生怪异:“为何?”

殷回之倒回美人靠,指了指自己的头,平静道:“被脏东西缠上了。”

沈知晦何其聪慧,转瞬明白了他的意思,心神顿乱,却硬生生憋下去,一眨不眨地盯着殷回之的脸。

“不用看了,看不出什么的,”殷回之懒懒道,“这会我给它打发走了,不必慌张。”

沈知晦心里绷着的弦略微松快了些,又暗暗咬紧了牙。

上辈子他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今日重逢,殷回之给他的感觉总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

跟从前比起来,殷回之身上那份偏执和疯狂仿佛淡去了许多,但沈知晦清楚那不可能。它们没有真的消失,而是藏进了更深更沉的地方,连他也难窥见三分了。

“怎么这副表情,”殷回之半真半假地问,“是在懊恼魂契还作数吗——”

沈知晦一懵,旋即无奈轻叹,道:“怎么可能,知晦求之不得。”

既是在说魂契,也是在说他们的主从关系。

殷回之挑眉:“一张魂契卖两辈子命,不觉得亏吗?”

即便知道殷回之是故意这样说,沈知晦还是生出了几分急切:“不觉得!”

“好了,不逗你了,”殷回之收了笑意,问他,“你知道现在是哪一年吗?”

沈知晦环视了一圈金雕玉砌的寝殿,视线扫过陈设上的谢氏徽纹,不确定道:“天定四十五年?”

“不,是天定二十七年,”殷回之纠正他,然后摊开手,掌心里托着一颗暗红色的药丸,“我暂时还要留在谢府,你回去后自己处理干净,动作别太大。”

天定二十七年,沈知晦尚在南海宫谨小慎微,乾阴鬼域还是舟夜说了算,距离他被殷回之收入麾下,还差十三年。

“是。”沈知晦被荒诞的年份信息冲击得太阳穴作痛,却还是本能地应下,伸手接过那枚药丸。

认出那是什么后,他眼神微黯,依旧一口吞下。

喉间轻滚,沈知晦沉默半晌,低声说了一句上辈子不会说的话:“没有这些,我也不会背叛您。”

殷回之清楚魂契的效力,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他说:“你确实是,但别人不好说。”

沈知晦微怔:“别人?”

殷回之注视着他,轻轻道:“知晦,这个世界有这个世界的‘殷回之’,我只是一个外来者。”

沈知晦明白过来什么,心重重一坠,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你也一样。”殷回之看着他,坐实了他的猜测,“我信任你,却不信他。”

“他”……

指的是原本拥有这副躯体的、真正的沈知晦、而非他这个来自上一世的、已经死过一次的孤魂。

上一世的殷回之精通驭魂之术,对其中关窍的理解无人能及,沈知晦知道殷回之说的不可能有假。

他轻轻抽了一口气,问:“他还在我这副躯壳里?”

“嗯,我用了点法子,让他沉眠了。”殷回之道。

“那您……”沈知晦紧紧锁着眉,欲言又止。

常言一山难容二虎,沈知晦不觉得殷回之能容得下十七岁的自己。

“我那个啊……”殷回之笑了一下,语气轻飘飘的,像提起一个随时可以折断的玩具。

“还有点用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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