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桃源·三

殷回之心念微动。

他干脆作出被惹恼耍脾气的模样,将戒圈丢回了谢凌手里。

做戏是吧,他奉陪了。

谢凌摇了摇头,似乎很无可奈何,但殷回之看见了他嘴角一闪而逝的笑意。

接下来,殷回之见识了一番什么叫真正的“纨绔败家”。

虽然他以前没来过这里,但从拍卖师那天花乱坠的叙述中也能猜到,这种拍卖会,一场里能有一两个值得一掷千金的东西就已经极了不得了,其余的皆是垃圾。

那么这种垃圾真的有人买吗?

有的。

“喜欢吗?”谢凌的戒圈又一次亮起紫色的璀璨光芒,代表台上的拍品被他拍下。

殷回之:“……”

没有得到他的回答,谢凌仍旧乐在其中,拣着那种描述夸张、造型漂亮的垃圾货拍,并且不拍到手不罢休。

拍卖会内部的人也不傻,当然也看出来了,不多时,场上就多了几个跟谢凌一起竞拍废品的冤大头,巧的是,他们都刚好在最后一点颓然放弃,“不甘心”地让谢凌赢走了拍品。

要不是见识过谢凌的“本领”,他恐怕也要坚信这就是个又蠢又废、空有皮囊的镶金草包了。

不知是第几次,谢凌朝他转头。

没等人开口,他便学着谢凌那黏糊的语气,慢吞吞道:“公子,你喜欢就好。”

言下之意,别再问我这种废话了。

谢凌盯着他毫无表情的下半张脸看了两秒,突然笑了,肩膀微颤。

殷回之被他烦得要死,大步旁边一挪,试图离这个神经病远一点,没想到谢凌真松了手,他差点倒进隔壁坐席。

“哐当!”隔壁差点打翻了面前的桌案。

坐席里青衣男子努力地把自己往角落里缩,一副恨不得离他八丈远的样子,面具下传出的声音很年轻,带着明显的慌乱:“谢、谢凌!我没动啊!”

殷回之:“……”

谢凌语调却凉凉的:“是吗?我看他往你怀里倒呢。”

殷回之:“……”

青衣男子脸色越发白了,白里还透着青,他身体后仰,眼神惊恐,如临大敌地看着殷回之,仿佛面前的不是个美人而是只夺命鬼。

殷回之忍无可忍,又挪回了谢凌身边。

浅淡的檀香扑进鼻息,是谢凌凑到了他脸侧,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去年这个时候,他调戏了我身边的姬妾,被我一气之下踢坏了……”

在谢凌微妙的停顿中,那青衣男子剧烈抖了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极为可怕的回忆,随即猛然起身,竟是直接离了场。

谢凌又笑了。

殷回之再一次见识到了谢凌的恶趣味,他对谢凌过往的风流韵事不感兴趣,无动于衷地扶正面具,出声提醒:“公子,上新拍品了。”

这是本场拍卖会为数不多的、官方定义的珍品。

“这颗涅槃化骨丹,是天下第一药师姬无阙的绝命之炼。世人皆知,姬无阙的道侣只是一个没有灵根的凡人,而他自己却是极利于修炼的单灵根,可以拥有几百甚至近千年的寿命。”

“姬无阙为了和道侣长久相伴,遍寻古书药卷,意图研制出能让凡人生灵根养丹田的秘药。”

“他知道以道侣的资质,即便吃下研制成功的秘药,修为和寿命也无法提升太多,于是自己也干脆止步金丹,专心钻研丹药学。”

“如此耗费了三十年心血,他终于研制出了这枚涅槃化骨丹,可等他兴冲冲地出关去见他的道侣时,却发现他的道侣已经吐血身亡。”

“姬无阙半生心思都扑在了这枚丹药上,却不知道他的道侣早已生了重病,连凡人的寿命都没有了。”

“他知晓一切、悔恨不已,三天后,抱着道侣的尸身在林间**,只留下这枚化骨丹。”

会场内响起轻轻几声半真半假的啜泣。

“涅槃化骨丹,起拍价五万颗灵石,诸君,请——”感人的故事娓娓道尽,拍卖师含笑报出了它的起拍价。

拍卖师话音落下一瞬间,会场内同时亮起了几十道光芒,拍卖师歪头笑了笑,扶着耳坠依次报出了出价。

“五万一千颗。”

“五万三千。”

“六万。”

“六万五千。”

……

“二十五万八千,”拍卖师莹白耳垂上那枚耳坠终于安静下来,他温声问,“还有更高的吗?”

东西虽好,但超过二十万就不值当了,毕竟这东西是否真有用尚且存疑。就算有,效用也十分有限,一个无灵根的废柴,再怎么用外物调改,也不能飞跃成三灵根,否则姬无阙也不会那么干脆地放弃修炼。

拍卖师的耳坠很微弱地闪烁了几次,价格只被抬起一点,到了二十五万九千。

这意味着大家的兴致已经降下来了。

“还有……”拍卖师试图再言语鼓励一番,唇瓣张合间,他的耳坠无声一闪,于是话音倏地顿住,眼里流出笑意,“——三十万!”

出价的谢凌支着下巴撑在座椅扶手上,眉眼含笑,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

隐在会场后面的托彼此交换了一个犹豫的眼神,最后很谨慎地出了价:

“三十万零一百。”

谢凌点了点戒圈:

“三十五万。”

“三十五万零一千。”

场上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这是有人在故意抬价了,可谢凌偏偏像什么都没看出来,一直将价抬到了七十万。

老天爷。

那可是整整七十万颗灵石!不是七十万铜钱啊!!

谢家少爷终于彻底疯了吗?!

——在场魔修如是心想。

魔修果然恶贯满盈、圈财害命、奢靡无度!

——在场掩藏身份的正道修士如是心说。

殷回之虽然不全信谢凌那套要帮他调养丹田的话,但也做不到对谢凌那疑似为他一掷千金的行径冷眼旁观。在谢凌第二次要跟那“托”抬价时,他便伸手摁住了戒圈,挡开了谢凌的手。

“我不要,别拍了。”

指尖相触,谢凌当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脸上浮现出一点莫名:“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给你买的?”

殷回之指尖微僵,然后冷淡地收回了手。

价格抬到七十九万了。

几个托心里发笑,交换了一个眼神,依旧是加了一千。

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抬价了,凡事要有个限度,不能做得太过。

他们静静等着谢凌出价八十万,然后一锤定音。

然而场内一片寂静。

谢凌依旧舒舒服服地支着下巴,只是没有一点要再跟价的意思。

拍卖师脸上的笑容慢慢冻住了。

殷回之并不意外,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谢凌喜欢耍人,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了。

数十万灵石就这样打水漂,拍卖会主办方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释然的——即便他们今天已经敲了谢凌一大笔财。

拍卖师的目光在谢凌周围游离,希冀几乎写在脸上。

谢凌打了个呵欠。

木槌敲下,这枚“旷古绝今”的神丹最后落入了拍卖会自己人手中。

谢凌懒懒地拨弄着戒圈,之后一直没有再开口竞拍,仿佛已经腻了这场纸醉金迷的游戏。

拍卖会结束后,殷回之和谢凌同去后殿客房取拍品。

谢凌悠哉悠哉地抱臂乱逛,他莫名其妙沦为了搬运工,抱着一堆荒谬的小玩意跟在谢凌后头。

已经换了一身常服的拍卖师忽然出现在门口,恭敬而谦卑地叫了一声“谢公子”。

殷回之心道这拍卖会的举办者还真是贪婪无度,到这种地步还想着敲诈谢凌的钱,也不怕惹祸上身。

谢凌装傻,谢家那掌权的门主可不傻。

拍卖师得到谢凌的允许,才轻步走进来。

“谢公子,涅槃化骨丹的竞买者付不起叫价,东西被扣在我们手里了。”拍卖师的每一句话都在殷回之预料中。

谢凌仿佛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音:“所以呢?”

拍卖师右手贴在胸口,躬身道:“主人说,谢公子今日照顾了我们不少生意,拍品卖出,便不作他卖,这枚化骨丹便赠予谢公子,只当主人想同谢公子交个朋友。”

殷回之闻言微惊,忍不住侧目看了谢凌一眼。

谢凌唇角扬起一点弧度,傲睨轻慢到了极致:“你家主人真有面子,一颗真假不知的丹药就想搭上天夜门。”

这还真不是谢凌目无下尘。鬼市的拍卖场只是一个场所,主办方可能每一场都不同,这些主办方里当然也有手眼通天的厉害角色,但绝大多数都是三界奔波的从商者,或是干脆是大宗招养的代理管事。

无论对方属于哪一种,谢凌都有资格说这话。

拍卖师也感到意料之中,他很快改了口:“是我言错,谢公子,我们主人希望将此物赠予您,以示敬慕之心。谢公子,主人想求一个拜见您的机会。”

不知是不是这卑微的“拜见”二字戳中了谢凌那不大正常的心理癖好,殷回之看见他翘起了嘴角。

那张上薄下饱的唇动了动,吐出勉为其难的字句:“既如此,那好吧。”

……

那位神秘的东道主似乎很是重视谢凌的赏光,人还未至,珍馐美酒已经摆满了整个宴厅。

按理说与之配套的,往往还要有成群的美人,但奇怪的是,宴厅里连侍奉的仆从婢子都没几个,舞姬乐师就更不用提了。

殷回之不喜欢人多,这样再好不过。

说不出名字的冷香若有似无地缭绕着,很淡,并不让人反感。

在这种静谧中,他居然久违地感觉到了放松和惬意。

原以为谢凌会觉得无趣,转头却发现对方半阖着眼,也是一副难得的安宁神情。

他们赴宴前摘了面具,宴厅里琉璃灯给谢凌苍白的脸镀上了暖色的光晕,那种阴晴不定的危险感几乎消失不见。

“让谢公子久等了,是殷某的不是。”

来者未语先笑,却不叫人觉得谄媚,一派彬彬有礼,又不会显得拿腔作势,就像今天这场宴请一样,让人觉得很舒服。

殷回之入席前听边上的仆人说,这次拍卖会的主办者与他同姓,单名一个“诲”字。

殷诲……

殷回之将这两个字在咀嚼了一番。

足够陌生的名字,应当确实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光从今日发生的一切便能看出此人眼光很毒。

殷回之如此想着,抬眼和殷诲四目相对,微微一怔。

因为他发现殷诲看他的眼神跟看谢凌时截然不同,那双朗目凝在他身上,似乎带着若有似无的……

猜疑和敌意?

但只有一瞬,再认真去看,已经捕捉不到任何情绪了,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殷回之确定自己没有得罪过这位殷诲先生,而且他身上还有谢凌系上的幻化容貌的法器,即便这位殷先生以前见过他,今日也不会认出来。

他长眉轻蹙,隐隐觉得有些古怪。

殷诲关切地同谢凌寒暄了几句——虽然是单方面的。他说得多,谢凌有一搭没一搭地应,谈不上不耐烦,但也兴致缺缺。

殷诲发觉了,很识趣地闭了嘴,换了个献殷勤的方式——亲自为谢凌布菜递酒。

布好的菜刚落到桌案上,就被谢凌转手推到了殷回之面前。

没等殷诲对这借花献佛的行径做出反应,谢凌便淡淡开了口。

“知晦,这里没有别人。”

殷回之和那人的动作齐齐一顿。

知晦?

这商人不是叫殷诲吗?难道表字知晦?

殷回之虽然没有作声,但那颗七窍玲珑心千回百转,瞬间捕捉到一个准确性更高的名字。

沈知晦。

南海宫宫主的私生子。

……之一。

南海宫宫主虽然生性风流四处留情,但对儿子都很不错,不管其生母身份卑贱与否,年龄到了都会接回府里养着,名份也是堂堂正正昭告外界,半点不藏着掖着。

当然,这些的前提是,少宫主的人选早就定下,南海宫的权力跟这些外面接回来的没半点关系。

沈知晦,便是这“没关系”大军中的一员。

大概除了殷回之,也没谁会这么无聊,在看百家卷宗时记下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名字。

沈知晦笑容微滞,嘴角很快放下,那让人感到如沐春风的体贴消失,变回温和冷静的模样:“好。”

话音落下时,殷回之感觉他似乎又看了自己一眼。

这几个眼神来回和短暂交谈已经足够让殷回之想通一些东西,确定自己的猜测。

沈知晦看了看谢凌那从容不迫的模样,只道:“先吃饭吧。”

在场□□凡躯的只有殷回之一个,其余两人都已辟谷,沈知晦这话当然不是体贴,而是不想当着他的面多谈。

两个鬼域长老的儿子,在一起能聊什么?殷回之也不想知道,干脆装聋作哑低头吃饭。

他吃了两口,忽然发现了一件有点巧合的事。

沈知晦夹的菜……竟刚好每一样都合他的口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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