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营私

“盛宁二年,一甲进士,因姿容绰约被今上点为探花郎。当年长街盛况空前,叶某虽不读圣贤书却也胜在爱凑热闹,自然见过江大人。”

当年他不仅自己凑了这热闹,还拉着楚云峥一起,之所以对江淮印象最深,还是因为那人说了一句确实容貌出众。

那年金榜题名,江淮最是风光得意,甚至一度力压状元郎,为人所知也不奇怪,省了那些寒暄的套路和时间,倒是不妨直入主题。

“叶世子在为令尊的事忧心,江某不才,愿尽绵薄之力。”

眼前这人愿意在此时伸出援手,固然诱惑力十足,但叶渡渊也并非毫无判断之力。

“你我素无交情,江侍郎所图为何。”

叶家不涉党争,不愿站队,这也就导致了如今孤立无援的境地。

还真是不好忽悠啊!

“和聪明人说话就不兜圈子了,你我往日无交,不代表日后没有,如今圣心难测,若真是有祸事临头的一天,只有江氏有转圜的能力。”

这话并不是托大,朝中半数文臣是太后一党,唯江家马首是瞻,在朝中和帝党分庭抗礼。

事实面前,言语无力,但是非得争,叶渡渊压低了声音警告了一句,“江侍郎,结党营私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可江淮听见这话非但不慌,反而轻嗤一声,“能大过通敌叛国吗?叶世子年纪尚浅,难免天真,这世上谁掌握着权柄谁就有评定是罪还是功的能力。”

真论年纪,江淮也不过刚刚加冠,但他从小就是江太后那样的野心家一手培养,在他的眼里忠君爱国就是个天大的笑话,这天下本就该能者居之,而不是仅凭血脉名姓。

“不,不是这样的。”

即便对方的话给叶渡渊的心理造成了一定的冲击,但从小接受祖父的训诫,他绝对不能苟同这样的言论。

意料之中,江淮也不急着逼迫,反而选择退上一步,“世子爷不必急着给我答复,思量一两日还是可以的,陛下再是心急短时间内也不会疯魔。”

江淮虽非君子却也不做小人,特意选了一处无人的街巷放叶渡渊下车,无意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再添一把火,也算是他还给楚云峥的一点心意了。

“世子。”

九福一直守在车外,并没有听见里面的交谈,但觑着主子复杂的面色只怕不是什么好事,小心翼翼地开口,想给主子充当倾诉的工具。

但叶渡渊却罕见地不愿多言,甚至强调了一句,“今天我见过他的事先不要与任何人提起,尤其是在母亲面前。”

并非他想的多,只是关心则乱,太易被人挑拨。

幽暗的灯影明明灭灭,御察司的长廊里透着遮掩不住的血腥气,楚云峥第一次觉得这儿的环境是如此的上不得台面。

可御察司本就是帝王后院里的一片屠宰场,连同着他这把刀都污秽到了极致。

“王爷,请。”

御察司的牢房并没有三六九等,进了这里的人就都是阶下囚,灵帝开口让御察司揽这差事,而不是扔给大理寺,便是明示了他的偏向。

听着耳边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哀嚎,叶承江却始终面不改色,于此间信步闲庭,甚至能好脾气地冲他颔首,道一句,“有劳楚指挥使了。”

也是,毕竟如此场景在真刀真枪的沙场拼搏面前,不过是小打小闹。

“王爷客气了。”

楚云峥并没有多留,而是一个人站在衙署院外中庭,他想不出谢铎这时候拿叶家开刀的动机和底气。

叶家在关外屯兵不少,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死忠之士,追随叶家多年,早就不是一块兵符就能轻易易主的存在。

更何况如今边关刚刚大捷,士气正盛,做着卸磨杀驴之事,就算是帝王也要掂量一下后果。

一点凉意落在眉宇之间,楚云峥伸手轻抹再抬头,原是落雪扑簌,下的不大却也细密,凉风又起,让人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来人,给安平王准备炭盆和冬被。”

入御察司者皆除华服,只留单衣,在这样的季节里,加上狱中湿冷的环境,就算是铁打的身体都难熬。

而听见这样的吩咐,身边的手下却可见犹疑,“大人,这不符合规矩。”

陛下未有明令,任何擅作主张的举动都有可能为他们招致杀身之祸,由不得他们不谨慎。

不能在灵帝面前争取更多,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宽慰那个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桩桩件件已经让楚云峥濒临一个失控的边缘,若是连这小小的心意都不能有,他便真的不知这么多年究竟是在做什么了。

“御察司的规矩是什么不必你来提醒,你记住只要陛下一日未给安平王定罪,那他就一日是我大齐的肱股之臣,是为我大齐戍边御辱的功臣,轮不到你我任何人来轻贱。王爷要什么就给什么,即便陛下怪罪也有我一力承担,落不到你们头上。”

指挥使虽然寡言却也一向好说话,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属实罕见,下属不敢多言,只应了声是就去准备了。

事发突然,只怕那人会乱了阵脚,但看着还有几分透亮的天光,楚云峥只能耐住性子去等,去熬。

收人下狱的第一夜,灵帝有极大的可能性会趁夜到访,他不能马虎大意。

可楚云峥从日落黄昏等到夜色沉沉,直到三更的锣鼓敲响,御察司门口都未有车马之声响起。这个时辰,宫闱都已下钥落锁,不会有人来了。

交代好心腹务必要注意好叶承江的安全,一应吃食都要检查再三后,楚云峥换了一身常服,踏入夜色,做了一回梁上之客。

这个节骨眼儿上,叶府周围属于灵帝的耳目只会增不会减,但他却管不了那许多,只要一想到阿渊那双似有千言要问的眸子,楚云峥的心口就憋闷的慌。

他从没有一刻这么清晰地认识到现在与当年并没有什么分别。

当然也不会料到在他离开后的一炷香内,本不该出现在御察司的天子也悄然驾临。

或许该感谢这场又急又密的雪,夜色茫茫之中潜藏在暗处的影卫们稍有懈怠,他自墙头落下的身影才没有被清晰地捕捉。

“谁?”

窗外的响动太过明显,这让本就难以安寝的叶渡渊瞬间察觉,但还没等他下床,熟悉的气息就从身后将他环绕,唇也被掩住。

“是我。”

叶渡渊瞬间放松下来,他不说自己也是知道的。只这一刻,紧绷着的内心才真正放松下来,他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只知道一直仿佛被抛掷的凌空感有了落处。

他拉下楚云峥的手,转过身去看他,四目相对之间眼眶有了一丝热意,明明自己都能扛,但看到岑溪的瞬间还是会丢盔卸甲地觉得委屈。

而恰好楚岑溪懂他所有的情绪,安慰的话语不曾出口,身体却已经先于思维地给了他一个结实却温柔的拥抱。

“阿渊,我不能久待,我来一是为了看看你,二就是为了告诉你,今上所为应当确有图谋,但目的绝对不会只是要你父亲的命,这中间一定还有转圜的余地,莫急莫慌,无论如何,我都会在。”

这些话用信笺也能传达,但只有见上一面他才能安心。

叶渡渊只是将脸埋在楚云峥的脖颈之间,感受着那股能让他静下来的气息,并不接话茬。他不需要那些言语的宽慰,这个人在就够了。

想到白日里见过的江淮,叶渡渊张了张口,却又在楚云峥没有察觉之前按下了话头。

他的思绪太乱了,他得一个人静一静,好好地想一想,他固然信任岑溪,但有些浑水不必拉他一起来蹚。

走这一趟或许只为这一个拥抱,楚云峥来去匆忙。

而此刻谢铎也正漫不经心地走在阴冷湿滑的御察司,为沾湿皂靴的血水而皱眉。

盛和适时地奉上一个香囊,“陛下,这里血腥气重,仔细熏着您。”

谢铎没接甚至都没用正眼瞧,“重吗,朕倒觉得于此地而言刚刚好。你们楚指挥使人呢。”

停下脚步,谢铎的目光转向副使郑晖,郑晖是楚云峥一手提拔的小官之子,面圣的机会不多,但好在为人沉稳,不卑不亢。

“回陛下的话,指挥使行迹不定,非臣下所能窥伺。”郑晖单膝跪地,未敢直视龙颜。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谢铎却也不恼,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但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回来,安平王现下在何处,朕去看看。”

他来是为了见一见叶承江,却又不完全只是为了叶承江,楚云峥不在,这种乐趣无疑会少一半,但也好过没有。

宫闱无聊,他总得学会自己寻欢。

炭盆,冬被,热茶和干净的换洗衣物。

谢铎倒是不知这在外人眼中如同无尽地狱一般的御察司竟也能有如此惬意的一面。

更别说床榻上那位盘腿而坐,正闭目凝神,丝毫没有身为阶下囚意识的臣子。

一切都是那么的违和,若非周围的景致还是那般肃杀,灵帝都要怀疑自己是否来错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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