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隆昌元年,云朔城扼守西陲,军威赫赫,商旅不绝。
十月孟冬。
一夜大雪后,天朗气清,朝霞似锦。
“嘎吱——”
城门在戍卒悠长的号子声中开启,驼队、马帮与行贩们带着盐袋、皮货、西域香料鱼贯而入。
驼铃声铛铛,混杂着车轱辘碾过冻土的;沉闷声响和胡商粗粝的吆喝,城内街市瞬间热闹起来。
“哎——羊杂汤!热乎的羊杂汤!配馕管饱!赶路不慌!”
“刚出炉的胡麻饧,甜掉牙!五文钱一块喽——”
“蒸饼!蒸饼!大个儿的四文,小个儿的三文!”
“皮囊!骆驼胃做的水囊——”
“……”
倏地,一阵迅疾整齐的马蹄声破开市声,由城门方向疾驰而来,惊得行人牲口纷纷急避——
一队约莫二十人的精骑,高举着绛红金徽“周”字旗,直扑承安王府。
见此,人们驻足议论道:
“又是钦差?这月第几拨了?”
“谁知道?听说连王爷的生母淑太妃都来了!”
“乖乖!也不知京里究竟出了什么要紧事儿……”
……
云朔镇安戎门附近,镇北都护府西侧,承安王府巍然盘踞于此,宛若一条峥嵘威严的黑龙,扼守着北境咽喉之地,令诸国胆寒。
此时,一群等求见承安王的朝廷肱骨正静立在正院主屋廊下,听着屋内传来少年的哭骂声,面面相觑,神色复杂——
“我管他什么要紧事儿?!我不回去!就不回去——”
“当初是他们赶我们出来的!如今又要请回去?是断不能的!”
“别说什么淑太妃……就是太后、皇上亲自来请!我也不回!”
“咣当——!”
十岁的江宴将床头鎏金嵌宝珐琅彩的大肚瓶往地上一砸,各色记名符、平安扣“叮叮当当”滚了一地。
吓得众丫鬟婆子慌慌张张地俯身去拾。
大丫鬟泽兰更是急得跺脚:
“我的小祖宗!你生气,多少玛瑙碗、翡翠缸你砸不得?何苦摔这菩萨跟前求来的东西?王爷千叮咛万嘱咐,这些保你平安的东西,万不能糟践了去!”
江宴哪儿理会这些?
只一味地哭,哭得狠了又猛地咳嗽了起来,冷不防岔了气,“哇”地将方才喝下去的桂枝散寒汤吐了出来。
见此,屋子里的丫头婆子们登时乱作一团!
忙围上前来,捶背的捶背、端水的端水、赶着将他吐湿的衣裳、被子换下。
江宴闹着性子,不肯让她们靠近,俯在床头边咳边哭着喊:
“萧裕、萧裕……萧裕!你是死了吗——”
……
闻此,廊下众朝臣面面相觑,神色复杂。
礼部侍郎仲孙郸今日才至云朔,对此不明就里,他掰了掰自己展脚幞头的帽翅,微微偏头,低声问身旁的都察院副都御史道梁丘锦道:
“屋里是谁?淑太妃可是王爷生母,他竟敢如此不尊重!”
闻言,梁御史脸色一变,侧头压着嗓子答道:
“能是谁?当年嘉泰爷赏的那个。”
“那小男妾?!”仲侍郎蓦地瞪大眼,“不是说,让王爷扔进军营弄死了吗?怎么……”
“哈,弄死?现今承安王府上下都拿他当祖宗供着!你是没瞧见,这小子撒气性子来,连王爷都敢打……”
他二人正说着,只听屋内“啪啦”一声,不知里头的小祖宗又将什么东西砸了,惹得丫头婆子们一阵惊呼。
此时,守院门的小厮冲着院内,扯着嗓子高喊了一声:
“王爷回来了——”
霎时,主屋内寂静一片,仲梁二人亦屏息凝神,垂首不语。
不多时,但见一群乌帽玉带的朱衣内侍簇拥着一身长九尺,颀长峻拔的男子,进了月洞门,浩浩荡荡地沿着抄手游廊穿过园内枯枝残雪的杏林往主屋来。
那男子着一袭玄色缂丝妆花蟒袍,外罩墨貂氅,腰束赤金嵌宝蹀躞带,面如冷玉,鼻似悬胆,眉如墨画,鬓似刀裁,顾盼间自有凛冽威仪。
他大步流星至主屋廊下,众朝臣拱手行礼:
“参见王爷。”
“免。”萧裕道。
只见他一挥袖,随口吩咐身边的内侍道:“且带他们去东暖阁候着,我稍后便至。”
说罢,他便匆匆推门进了屋,连个眼神都未曾给他们,两个朱衣内侍向几人行了礼,领着人往东暖阁走。
主屋内,暖香拂面——
外间,众丫头婆子屏息垂首,鸦雀无声,唯那炭盆内的玉骨炭“哔啵”作响。
绕过十二扇缂丝金绿山水屏,迈入里间。
满地残珠碎玉,一片狼藉。
四个穿红着绿、戴宝簪珠的大丫鬟围在描金彩漆的拔步床前,急得额间冒汗。
床上,江宴将自己裹在鹅黄缂丝锦被中,蜷成小小团儿,正呜呜咽咽地哭着,单露了小半个乌蓬蓬的发顶在外头。
他一抽一抽地哭,被团一颤一颤地晃,看着好不可怜。
见此,萧裕微蹙的眉心一松,神色柔和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上前将被团捞进怀里,小心翼翼地拨开了被团的一角——
但见一张哭得红扑扑的猫儿脸露了出来,乌溜溜的眼睛里噙满了泪,嗔怨地瞪着他,鸦黑的长睫湿漉漉地扇着,小嘴委屈地翘得老高,都能挂油壶了!
萧裕眸光一颤,心像是被人猛攥了一把!
他忙将锦被往江宴颈下密密地揶了又揶,严严实实地团紧了,生怕灌一点风进去,而后隔着被子,在这裹得只露一张小脸的人儿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训道:
“闹,又闹!身子才见好,又折腾!夜里谁再咳嗽,就让大夫往他药里加黄连。”
江宴一愣,更委屈了,嘴一撇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萧裕!你欺负我——!”
见此,收拾完屋内狼藉的丫头婆子们,忙躲了出去,只剩江宴的身边四个大丫鬟立在一旁,相视摇头。
而萧裕则驾轻就熟地将人像抱小孩似的抱在怀里,轻摇轻拍着,哄道:
“乖,知道怕药苦?知道怕苦,就乖乖养好身子、乖乖听话,嗯?”
江宴不听,仍旧闹。
他边哭边在被子里乱挣,连踹了萧裕好几脚都不解气。
萧裕无奈,只得将人裹着被子横抱在怀里,像每个哄小孩儿的父母似的,抱着人在屋里溜达着边拍边哄。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江宴好歹是不哭了,萧裕这才抱着人坐回床上。
看着怀里满脸泪痕,身子哭得一抽一抽的小人儿,萧裕心疼得不行。
他先是叫人端水来洗了脸,又怕江宴哭了这许久伤脾胃,一面隔着里衣替他揉肚子,一面叫人端了碗归芪暖玉汤来。
谁知,勺子还没递到嘴边,这小祖宗就将脸一偏,在萧裕怀中扭着身子哼哼道:
“不要这个……要芙蓉玉的!”
萧裕明白他说的是碗。
这些年,他总想着将世上最好的都堆在江宴面前,惯得江宴成日比宫里的皇子还讲究!
喝什么汤还得专配个什么碗,夹什么菜还须拿特定的筷子,一不顺他的心,这祖宗就会这般撇开头,看都不看一眼。
同萧裕相熟的几位下属将军不止一次同萧裕说过:
“太惯着了!哪怕是京里养闺女的人家,都不见这么养的!”
“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有。如今哥儿年纪小尚且不论,待过几年,十四五岁的光景,若还是这个性子,那真得翻天!”
从前别人都说江宴被他惯得无法无天,萧裕还不觉得,但近些天江宴实在越来越任性!
好比今早,好端端地发脾气不说,还砸了菩萨跟前求来的平安福。
病还没好就这么闹!怎么都该好好教训教训!
萧裕回屋的路上就打定主意,今儿要好好收拾收拾江宴。
现不过是瞧着江宴还没起床,再闹怕又着凉,待人吃完汤药、穿好衣裳,他定要认真动家法、正家规——
否则,这小子真得翻天了!
因此,在江宴挂着泪珠哼哼地说要芙蓉玉碗时,萧裕故意将脸一沉:
“只这个了,旁的都没有。”
他话音刚落,只见江宴嘴一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倏地滚了下来!
泪珠滴在萧裕手背上,烫得萧裕心肝直颤。
江宴头一仰,再次“哇”地哭了出来:
“萧裕你混蛋!你混蛋——”
萧裕当机立断将手中的碗放回了丫鬟的托盘上,挥袖道:“快!芙蓉玉的碗!蠕蠕国进贡的嵌宝石珠子那套!快去!”
“我偏不要了!偏不要了!你端来我也砸了它!”
江宴脾气是彻底上来了,在萧裕怀里连踢带踹,哭着骂道:
“我晓得!现下京里派人来接你了!你要回去当太子了!你就不要我了!等你回京前就会随便找个走商的把我卖掉——!”
“胡说八道什么?!”
“就算你回京前不卖我,回京后也会卖我!你不卖我,你回京后娶了媳妇,你媳妇看我不顺眼也会卖我!”
“你再胡说?!”
“难道不是吗?!难道不是吗?!”
江宴一边在萧裕怀里踢踹着,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们说了……我是你的男妾,是你爹逼着你要我的,不是你想要的!所以……你回京前后一定会把我卖掉——!”
闻言,萧裕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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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西北承安王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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