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讯室里碍眼的黑衣人尽数离开后,裴时染重新坐回到那台冷冰冰的金属台上。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刚刚说的话的可信度般,裴时染定定地注视着薄烬,像位三好学生似的将双手搁在自己的膝盖上,脸上扬着温和无害的笑容。
而薄烬正垂眸仔细检查着下属事先准备在台侧架子上的各种器具,完全无视了裴时染几乎胶在他身上的视线。
知道薄烬不在意,裴时染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连半分注意力都没有往那些即将用在自己身上的器具上挪。
他的指腹慢悠悠地互相摩挲着,眉梢轻扬,嘴角抿着浅浅的笑意,看上去心情极好。
甚至一直到薄烬用手指勾着个乌漆嘛黑的金属颈圈站在他跟前时,他朝薄烬昂起的脸上那抹笑容还深了几分。
“给我戴上吗?”
他朝那颈圈瞥了一眼,明知故问,笑眯眯地朝薄烬倾身昂头,将纤细修长的脖颈送到薄烬跟前。
薄烬扫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抬手便将金属颈圈扣在了裴时染的脖颈上。
尺寸有些小,冰凉的金属片紧紧贴着温热的皮肤,给裴时染带来细微的窒息感。
但裴时染的关注点不在这里。
薄烬执着颈圈的手指时不时蹭过他的脖颈,立即便引起他一阵细微的颤栗。
裴时染的呼吸放缓了些。
他一边抬眸定定地注视着薄烬近在咫尺的脸,一边又分了大半的注意力去感受薄烬在自己脖颈上的动作。
直到听到一声像是颈圈上锁的声音,见薄烬放手往后退开时,裴时染才缓缓回神,在薄烬的注视下煞有其事地转了转脖颈。
“好看吗?好像尺寸不太对,有点紧……是用来监听?定位?还是……嗯呃……”
他像是跟老友闲聊般发出不合时宜的询问,随即抬手想要摸一摸,却在手指碰触到的下一秒被突如其来的电流刺激得发出一声猝不及防的呜咽。
他立即缩回手,本就坐在金属台边缘的身体晃了晃,没稳住蓦然便朝前栽去。
就站在他跟前观察的薄烬眼疾手快地……侧身躲开了。
在察觉到薄烬躲避的动作后,裴时染反应极快地抓住金属台面,迅速地稳住了险些跌落的身体。
动作间似乎扯痛了肩膀上的伤口,裴时染轻轻倒吸了一口气。
薄烬的神情没有半点波澜。
他全然无视了裴时染的询问,半点也没有要给裴时染讲解的意思,垂眸将一个黑色表状器戴在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上。
裴时染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落在了薄烬的手腕上。
他目光短暂地凝住,喉结不动声色地轻滚了几下,几乎是下意识地又想去摸自己脖颈上那个同色系的圈环,又在抬手之际硬生生忍住了。
“这个像手表的东西是控制我脖子上这个颈环的吗?”
他温软的嗓音里裹着清浅的笑意,像唠家常般的语气,半点没有将脖颈上套着的东西放在眼里。
薄烬依旧没有理会他。
刑讯室里只有裴时染的声音持续性地响起——
“是只有我碰了会触发电流?还是任何人都不能碰?您触碰的话也会吗?”
“看那架子上的东西,嗯……是还有手环?脚环?看上去有点重量。”
“也是带电流的吗?”
“如果不小心磕到碰到我会被电吗?”
“……”
裴时染讲话的语速轻而缓,如同山涧小溪般,裹挟着他独有的温雅味道,虽然话密了些,却很难让人觉得聒噪。
只是他试图交谈的对象是向来对敌人心肠冷硬的薄烬。
薄烬完全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抬手将四个圈口稍窄的黑色腕环分别扣在了裴时染的手脚腕上。
裴时染相当配合,甚至不用薄烬出声便主动抬起手脚送到薄烬跟前。
随着一声清脆的机械音,被激活的电子环拖着裴时染纤细的腕部向下坠去,沉甸甸的。
裴时染试图抬了抬手脚。
就像被绑了块沉重的石头般在腕上,举手抬足都费劲了不少。
这是在防着他逃跑么。
裴时染费力地将手腕举到眼前,满脸认真地打量了一番这个黑漆漆的手环,眉眼微拧,看上去有些嫌弃。
“……真难看。”
他闷声嘀咕了句,随即重新将视线转到薄烬脸上。
薄烬正垂眸摆弄着一个盛着液体的小圆盒子,落在裴时染眼里的侧脸瞧不出半点情绪波动,一如往常在敌人跟前的冷厉姿态。
裴时染抿了抿唇。
“您心情不好吗?”
他轻声叹息:“总不能是因为看见我,让您觉得不高兴吧?”
薄烬的动作微不可见地顿了顿。
他执着那个像是隐形眼镜盒似的小盒子折回到裴时染跟前,将它递了过去,眼眸微垂,嗓音懒洋洋的:“你从哪里瞧出我心情不好?”
裴时染眨了眨眼。
“猜的。”
他一边费力地抬手接过盒子,一边诚实地应道:“您好像兴致不高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话就少些。”
薄烬嗤笑:“观察敌人的性格特征也是裴先生算计人的重要一环吗?”
那话语里淡淡的嘲讽与不屑,让裴时染抚摸小圆盒子的手指微僵。
他笑了笑,没有应声,只是垂眸看向掌心里打开的盒子。
在盛满的透明液体里,静静地躺着两只像是隐形眼镜的透明片状物。
不用细想,裴时染都能猜到这东西没有那么简单。
他静默了片刻,随即悠悠叹气。
“我肩膀疼,使不出力气来,怕是戴不上。”
他昂起头看向薄烬,眉眼跃上几分无辜:“薄先生能帮我吗?”
薄烬的视线在他血淋淋的肩膀伤口处扫了一眼。
他略略扬眉,没什么感情地哼笑了一声:“裴先生可真是皮娇肉贵。”
他也不跟裴时染废话,步子向前一迈,动作利落地伸手捏住了裴时染的下颌,整个人便凑到了裴时染跟前。
裴时染还是没能习惯薄烬再次这样突然欺近。
但被迫高高昂起脑袋对上薄烬冷漠的视线时,裴时染还是忍不住呼吸一滞,眉宇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他定定地注视着跟前那张透着冷厉的脸,身体僵得厉害。
薄烬没有理会他怪异莫名的反应。
他随意地抠起其中一副隐形眼镜片便朝裴时染深褐色的瞳孔按去。
那副面无表情又气势汹汹的模样,颇有种准备把裴时染的眼睛戳烂的架势。
裴时染的眼皮紧跟着狠狠一跳,大脑几乎是下意识便跃出了让他后撤躲避的指令。
但裴时染的身体没有任何动作。
他依旧仰着脸,神情乖顺,配合着薄烬维持着睁眼的状态,由着薄烬将那不知何用的隐形眼镜片按在他眼球上。
如针扎般细微的刺痛裹挟着酸涩感袭来,裴时染不适地微拧起眉,却连半点挣扎的动作都没有。
他闭上那只眼,又安分地等着另一只隐形眼镜片覆上他的另一只眼球。
等到薄烬松开钳制他下颌的手,他才轻轻地舒出一口气,连带着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
薄烬略显粗鲁的动作戳得他眼睛很是不适,裴时染闭了好一会眼,持续刺痛的眼睛自然地晕出生理泪水。
晶莹的泪珠从紧闭的眼角挤出,顺着脸庞滑下,配合上那张斯文无辜的苍白脸庞,让薄烬有一瞬间产生了“自己正在欺负一个软弱小绵羊”的微妙罪恶感。
捕捉到自己这个离谱的念头,薄烬的薄唇抿成了不悦的直线。
他退了几步,站在距离裴时染半米远的位置,耷拉下眼皮,神色懒倦地打量着眼前这位跟自己斗了几个月的敌人兼俘虏。
从来没有一个曾经水火不容的敌人,沦为阶下囚落到他手里后会是这样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
一会听话得像只无知小羊,无论被怎么对待都扬着无辜温顺的脸露出听话的姿态;但眨眼间他又能竖起满身的刺,明知毫无胜算还要挣扎着对敌人发起攻击。
甚至还能莫名其妙地给他自己来一刀。
薄烬刚细细地瞧过裴时染扎在他自己肩膀上的伤口。
那一刀扎得是真狠,血肉外翻,已经是能隐约见骨的程度。
谁能想到这是他自己下的手?
还是在没人对他下药,也还没开始进行任何凌辱或残害行为时,在明知没有逃跑可能的时候做出的无谓挣扎。
刚刚那一番折腾,除了他自己肩膀上挨了一刀之外,裴时染什么也没得到。
薄烬至今都没有琢磨透裴时染做出挣脱这个举动背后的深意。
他完全猜不出城府如深渊般不见底的裴时染想做什么。
越是如此,他对裴时染的警惕和猜忌便越深。
他不会让裴时染有任何机会能在他管辖的地盘上翻出花来。
冷冰冰的杀意在心底一掠而过,薄烬用舌尖抵了抵口腔内壁,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狠厉的笑弧。
下一秒,薄烬便对上了裴时染重新睁开的湿漉漉的通红的眼。
大约是觉得不适,裴时染缓缓地眨了几下眼,跟薄烬定定对视了几秒后又慢悠悠转动眼珠将四周环视了一遭。
入目是一片雾蒙蒙的场景。
他的眼前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浓雾般,所有东西都只剩个模糊的轮廓,看不清任何细节。
半晌后,他又重新扭头昂脸看向跟前的薄烬。
别说面部神情了,他连薄烬的五官轮廓都分辨不清。
“看不清了。”
他的神色温和,语气平静,就像不能清晰视物这件事对他而言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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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裴时染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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