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天还没亮，裴时染便被带出了地下囚室。
他的双手被长锁链拷在身前，两名穿着统一工作制服的男子押着他往前走。
裴时染走得很是平稳，步伐悠闲得像是出来散步般，连身边两人几次试图加速都没能改变他的迈步频率。
“你特么到底能不能好好走？”
其中一人终于被裴时染这慢悠悠的步子磨得没了耐心，凑到他身边便拽着他的手臂准备强硬地拖他往前大步走。
变故便在这一刻发生了。
裴时染骤然发难，被攥住的手臂反手一挣，在对方还来不及反应时，戴着沉重环圈的手腕便朝着对方下意识转过来的脸上砸去。
这人显然没料到看起来斯文瘦弱的裴时染挣脱的力气这么惊人，措手不及之下匆匆后撤，却还是避闪不及，被裴时染手腕上那又硬又沉的腕环砸中了鼻梁。
他当即痛呼了一声，捂着鲜血直流的鼻子向后踉跄了几步。
“裴时染！你疯了？！”
另一边的男子大惊失色，一边抓着裴时染另一侧肩膀，一边掏出了腰间的手枪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裴时染完成那一连串的攻击后便收了手，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他身形笔直地立在原地，全然无视了脑袋上那冰凉的枪口，侧脸“看”向那位受伤的人。
“你该庆幸你是他的人，不然刚刚那一下就该让你脑袋开花。”
裴时染的视线牢牢地定在对方脸上，朝他微微一笑：“薄哥不在的时候，你最好别惹我。”
“你！”
鼻翼尖锐的疼痛不断提醒着他刚刚被一个俘虏攻击的事实，男子恼羞成怒，紧跟着拔出枪来，枪口重重磕上裴时染光洁的额头。
“你现在就是一个阶下囚！一个随时没命的卑贱囚犯！连狗都不如！”他一边恶狠狠地怒骂着，一边打开保险栓，“你以为你还是北区那个高高在上的裴时染吗？！”
“阿正！你冷静点！”
他的话音未落，另一侧的男子已然脸色大变，正准备出声制止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时，便听见身侧的裴时染慢悠悠地笑了几声。
跟在薄烬跟前不同的是，这几声轻缓的笑声里裹着显而易见的嘲讽色彩。
“就算是这样，你又能做什么呢？”
他脑袋轻侧，眉眼弯起浅浅的笑弧，脸上掺进了不屑的神情：“你能杀了我？就像杀死一条狗一样？”
裴时染轻声嗤笑，朝着那位名为“阿正”的男子下颌微扬：“你敢吗？”
视线里映着的阿正一张脸涨得通红，举着手枪的手臂紧绷着，显然被裴时染刺激得不轻，下一秒就可能要失去理智崩了裴时染般。
裴时染却是半点惧色也不见，甚至挑衅似的朝被枪抵着的方向倾身过去。
“我倒是不怕死，你现在开枪杀了我？”
他向敌人温声抛出寻死的“请示”，脸上的笑意越发显得轻慢：“你想让我听话？你有这本事吗？”
“你……”
眼见面红耳赤的阿正就要失去理智扣动扳机，另一侧瞧得目瞪口呆的同伴赶紧扑了过去，动作迅速地夺下手枪。
“别理他！阿正，他就是个疯子！别被他激怒！”他急声安抚着，“把他带过去，老大肯定能治他！”
闻言，裴时染又不急不缓地轻笑了几声，仿佛这句话听起来很可笑般。
在那之后，两人再不敢轻易招惹裴时染。
等到三人好不容易到达指定的地点时，薄烬的车已经在那里静静候着了。
后座的车门敞开着，薄烬倚着车身，指间夹着烟，神色懒倦。
听到动静，薄烬懒洋洋地抬眸，视线在三人间扫了一眼，最后落在边上的阿正脸上。
阿正捂着刚止住血的鼻子，急不可耐地薄烬的方向迈了一步，正准备开口报告裴时染的“恶行”，却在转眸瞪向裴时染的时候僵住了。
嚣张轻慢的气焰已从裴时染脸上尽数收敛，取而代之的是薄烬熟悉的温和无害的笑。
“薄哥。”
裴时染精致的脸上挂着清浅的笑容，语气极温和地开口唤了一声，全然无视了一旁眼睛都瞪圆了的阿正。
那副乖巧的姿态，半点没有方才挑衅着“你敢杀了我”的模样。
阿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你……”
他一手捂着鼻子，一手不敢置信地指着裴时染，但迎上裴时染笑眯眯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脸时，阿正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来。
“你们两先下去吧。”
已经提前过来将刚刚发生的一切报告给薄烬知晓的白浔尘实在觉得丢脸，摆摆手将两人遣走，又朝薄烬毕恭毕敬颔首示意后也跟着离开了。
裴时染侧过脸，视线在三人身上轻飘飘地扫过，最后落在了白浔尘身上。
那个位置本该是他的。
阴暗的杀意在心底一掠而过，裴时染缓慢地眨了下眼，视线不轻不慢地从白浔尘模糊的背影上挪开，唇角勾起的笑弧更深了些。
“准备站到什么时候？”
薄烬盯着出神的裴时染，慢悠悠地直起身子，出声勾回了裴时染神游太空的注意力：“需要我‘请’你过来？”
裴时染扭头，循着声音“看”向那个几乎要跟车融成一体的身影。
虽然看不清，但薄烬都能想象到薄烬落在了自己身上那冷淡的视线。
毫无感情起伏的眼眸，配合上那张总是透着漫不经心的脸，总给人一种睥睨一切的冷漠感。
裴时染对此很是熟悉。
光是听薄烬那慵懒的调调，都能在脑海里清晰地勾勒出他的神情。
看似懒洋洋的对每件事都漠不关心的姿态，实则暗藏着高度的戒备和杀意，在敌人卸下防备的一瞬间直捣核心。
薄烬在他跟前，绝大部分时候都是这样一副模样。
他轻轻地叹气，随即迈步走到了薄烬跟前。
啪！
刚站定，裴时染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道狠厉的巴掌便毫无预警地抽向他的脸。
毫无防备之下，裴时染被掌掴得偏了脸，脚下也跟着一个踉跄。
他极快地稳住脚步，维持侧过脸的姿势停顿了几秒，又缓缓地重新直起身。
“对不起。”
裴时染将脸重新转了回去，也不去理会侧脸火辣辣的疼痛感，开口便软声道歉。
他垂着脸，甚至不需要等待薄烬的一个解释，便自己主动认了错：“我不该对您的人动手，是我的错。”
他顿了顿，又温声叹气道：“早知道您派了人暗中监视，我就忍着不动手了。”
薄烬定定地注视着他。
眼前的人面对他看似无缘无故的掌掴，连半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他不需要一声解释，便能从这一巴掌中获取到“有人在暗中监视并将刚刚发生的冲突及时上报”的讯息。
他甚至也不需要询问确认，看起来对自己的判断看起来很是自信，开口便是直截了当的陈述句。
即使跟裴时染交锋无数次，薄烬依旧会对裴时染这种异于常人的反应和敏锐的判断力感到疑惑和心惊。
“我作为俘虏应该往哪去？”
没等到薄烬回应，裴时染也不恼，他看上去对自己被狠狠甩了一耳光这件事一点也不在意，顶着肿了一边的脸将事情轻飘飘地揭过：“是需要在车后跟着跑？还是应该缩在后车厢里？又或者……”
裴时染很有身为俘虏的自觉，一边询问着一边挪开视线朝车前盖的位置扫了一眼，凝神想象了一下四肢大开被锁在车前头的模样，大抵是不太喜欢，他顿了顿，没有将后面的话接下去。
薄烬在这时不冷不淡地斜睇了他一眼。
裴时染看不清，却意外地读懂了这一次薄烬沉默的含义。
薄烬没打算在乘车这件事情上为难他。
他抿唇笑了笑，依旧不等薄烬开口，便自顾自地伸手摸索着确认了车顶的位置，随即在薄烬的审视下慢吞吞地弯腰钻进了车后座。
“谢谢薄哥。”
摸索着坐稳后，裴时染自觉地向内挪了挪，为薄烬腾出了位置，随即昂起脸温声道谢。
薄烬依旧不理会他。
他站在车旁慢悠悠地吐着烟圈，神色越发懒倦。
见薄烬不急着进入车内，裴时染又慢腾腾地挪回到车门旁，盯着那个糊成一团的身影清浅地笑开。
“无法看清”的这个事实，比裴时染想象中更令人不喜。
阴暗的戾气在心底堆积，裴时染平稳地呼吸着，脸上不显半点端倪。
他难得闭上嘴，安静又乖巧的姿态惹得薄烬多瞧了他几眼。
但薄烬依旧没有出声。
他实在不太愿意理会裴时染。
准确来说，他面对裴时染时，厌恶的情感远远大于感兴趣的情绪。
成为俘虏后的裴时染，比还是敌人时候的他更让薄烬排斥。
那张一成不变的虚假笑脸，总能勾起薄烬那些不太愉快的回忆。
裴时染并不清楚薄烬的想法，但他总能敏锐地察觉到薄烬的情绪变化。
即使视力受限，这份敏锐力大打折扣，但从薄烬一味的沉默中，裴时染多多少少能察觉到薄烬对自己的不待见。
是越来越讨厌自己了。
这一趟栽得是真彻底呢。
也不知道在这条命栽掉之前，能不能拿到他想要的。
繁杂的思绪在脑海盘旋，裴时染垂下眼，缓慢地抬了手，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自己又麻又肿的脸颊。
两人之间短暂地沉默了几分钟。
等到薄烬掐了烟，慢条斯理地坐到后座后，始终一声不吭充当隐形人的司机立即启动了车子往前驶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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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厌恶的情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