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圣旨交代要林如海尽快上京，但经年累月之下，衙门积攒的事务和相关文书实在是多如牛毛，不得不多花些时间整理一遍，好完整无误地转交给下一任。

林如海虽然人还在扬州，但此番在江南发生如此大的动荡，京中不少世家早已知悉，有些脑子的，都已经猜到往后京中要多出一门姓林的新贵。

不少人开始想办法打听，就不约而同注意到了林如海原配的母家——荣国府。

八月十五团圆日，荣国府所有人都齐聚在园子里，贾母作为长辈，自然是最后才露面。

“老祖宗来了——”

“老祖宗可算到了，大家都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您不在，好像今儿的月亮都不那么圆了。”

自打进门就主动迎上去搀扶她老人家的年轻妇人，长着一对吊梢眼，柳叶眉，从头到尾都是一副笑模样，穿着打扮也很是华丽，乍一看，恍若神仙妃子，眼神中透露着股子精明和算计。

“你这个凤辣子，今儿可是十五，这月亮不是圆的，反倒被你这张嘴说成是扁的了不成？”

“哪儿能呢，分明是这天上的月亮见您方才不在，故意把自己的一小半藏在云里去了，不叫咱们看呢，就等着老祖宗。”

这等俏皮话虽然心里知道是哄人的，但贾母依旧表现得很高兴。

落座之后，最靠近贾母的位子上坐着的妇人，长得慈眉善目，看着就是个端庄贤惠的，这便是宝玉的生母，贾母的次子贾政之妻——王夫人。

“老祖宗今儿气色也好，可见连月亮都盼着您多出来走动。”

贾母摆了摆手，与小儿媳说笑：“我老了，还是在自己的屋子里待着舒坦。倒是这群年轻的孩子们，应该多出来动一动，别成天闷在屋子里读书，我们年轻那会儿，晚上还提着灯笼在后花园里捉人玩儿呢。”

见贾母方才吃王熙凤这套，荣国府继长媳邢夫人左想右想，瞧见天上的月亮，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来。

忙讨好地说：“还真是，你们都抬头瞧瞧，方才一直被遮着的月亮，这会儿终于全都露出来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明显话题已经跳过好一会儿，老祖宗都聊到自己年轻时候的事儿了，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在贾母见惯了她这性子，没下脸，反而给了大儿媳足够的面子，接了句话。

“可不是，中秋就该赏月，你们正好都看看，待会儿可都得作诗的，这次谁也不许逃了去。”

众人又重新恢复了欢声笑语。

环视了一圈之后，见府中男子竟然除了孙儿宝玉，一个也不在，贾母原本笑着的脸突然沉了几分。

“好几日都没见到大老爷二老爷他们，这会子还在忙什么呢？倒是比我这个老婆子到得还晚些。”

做儿媳的邢夫人还有王夫人两个，身子同时一僵。

这会儿王夫人倒是不抢话了，邢夫人不得不率先开口。

“大老爷中午在外头有约，说是有几个朋友要见，出门前倒是保证过，晚上一定回府的！”

“他能有什么正经的朋友，不过都是些狐朋狗友罢了。”贾母还能不知道自己的大儿子是什么样儿。

“那二老爷呢？”

王夫人依然笑容慈和，不急不慢地说：“户部尚书的公子约老爷到他们府上品画，这原是先前就定下的，只是那日临时有事，改到了今日。”

“户部尚书？咱们府上与他们家倒是素无往来。”贾母也觉得有些意外，不过脸色倒是好上了许多。

毕竟现在贾家江河日下，长子贾赦空有个爵位，什么差事都没有，次子贾政是唯一的希望了。若是多个门路，次子的官职能够往上活动活动，哪怕是调到户部去，总比留在工部这样的清淡衙门要好。

邢夫人酸溜溜地说：“二老爷不是在工部做员外郎，怎的到人家户部尚书府上去了？莫不是走错了？”

这话彻底彰显出邢夫人的“不够聪明”，在场的小姐们低声窃笑。

贾宝玉是个混不吝的，当着面就敢取笑。

“大伯母，人家是上门递了请帖的，上边都写着呢，你倒不如说，是人家户部尚书家的公子把请帖送错了呢。”

贾母自然是偏疼衔玉而生的孙子，当即训斥大儿媳：“你不懂就别说话，倒叫小辈们看笑话。”

邢夫人是继室，进门本来就晚，膝下又没有一子半女的，在府上一向没什么底气，被婆母训斥之后，更是讷讷不敢再开口。

“嫂子，有什么不懂的，你就先开口来问我，省得再……”王夫人看着依然很是和气，主动安慰了她一句。

而邢夫人却似乎并不领情，不但不搭腔，反而悄悄地翻了一个白眼，咕哝道：“假模假样，装什么慈悲……”

秋风乍起，在外头坐着，就觉得有些太凉，林黛玉咳嗽了一声，贾母立刻瞧了过去，见外孙女即便身穿秋装，身形依旧比她旁边的姐姐妹妹们纤细，今晚好像也不见她笑，便有些心疼。

“起风了，这人老了，身子就容易觉得冷，你们年轻，但也得注意着，可别冻病了。这月色也赏过了，都搬到屋子里去，咱们暖暖和和地继续香亲。”

“都听老祖宗的，咱们快些进屋去。”王熙凤巴不得岔开话去，省得她还得交代丈夫贾琏的去向，费心替他遮掩。

林黛玉不喜欢跟人挤，就慢悠悠地坠在最后头，原本跟其他姐姐妹妹们说笑的贾宝玉看见她了，也往后跑，硬是陪在她身边。

“林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后头，大家都在前面，说起大伯母以前犯的那些笑话，你怎么不一起听听？今天都没见你怎么笑过。”

林黛玉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略有些刻意地说：“我比不得你的那些个什么宝姐姐，云妹妹，我生性就不爱笑。”

“怎么又说这样的话，我何时拿你与她们比过？你是生我的气，还是心烦林姑丈要带着你那继母和弟弟来京都的事？”

毕竟是青梅竹马，打小一起长大，吃住都在一处，对彼此的了解自然也是最深。

“没有的事，爹爹要来京都与我团聚，我怎么会不高兴，我只是……”林黛玉缓缓抬眼，看着他，欲言又止。

“我的两个玉儿，都还站在那里做什么，都到我身边来。”

贾母跨进屋子里之后，转身看见他们两个，忙开口要他们过去，生怕冻坏了哪一个，她都是要心疼死的。

“这就来了，老祖宗！”宝玉喊了一声，陪着林黛玉一起加快脚步。

待二人进去之后，婢女赶紧放下帘子，将寒风都挡在外头。

贾宝玉扭头看向身边的林黛玉，他忍不住又问：“方才妹妹究竟想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林黛玉摇了摇头，不肯再透露。

接下来众人击鼓传花，作诗唱和，到底都是年轻人，气氛愈发热闹。

晚些时候，贾赦、贾政和贾琏三个回府了，恰好都在门口撞见彼此。

三个大男人脸上都飘着红晕，脚步也有些虚浮，看得出都喝了不少。

贾琏作为小辈，自然是先开口打招呼问候：“大老爷，二老爷都还好吧？我搀着您二位，咱们一起进去。”

左边扶着亲爹，右边搀着二叔，才走了几步，贾琏就出了好些汗，连酒都醒了不少。

“二弟去哪儿喝酒去了？倒是没在庆云楼见着，大哥我告诉你，我今儿可见着大人物了，你肯定猜不到他是谁。”贾赦酒意有些上头，不光是脚步飘了，人也开始飘了。

毕竟这个他口中的大人物找上他的时候，他自己都没想到。

贾政是个读书人，酒量本就比不得他这个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大哥，这会儿实在也有些不大清醒，没听出贾赦的显摆。

“大哥，我在户部尚书府上，尚书大人还亲自留我一道过中秋。”

贾赦没看见贾政脸上露出羡慕，反倒还透露出他被户部尚书看重，气得酒都醒了，一把推开自家儿子贾琏，拽住贾政的衣襟，把他往墙上一怼。

“什么意思？他要把你调去户部了？”

贾政被撞得眼冒金星，有些清醒过来，倒也没想瞒着。

“目前没有，只是问了些林如海的事。”

“怎么也是打听林如海？”贾赦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有些失神，突然身子一软，又站不稳了，扶着墙开始呕吐。

贾琏赶紧上去搀住，捂着鼻子有些嫌弃亲爹的邋遢，顺嘴又对他二叔说了一句：“最近倒是也有不少人跟我打听林姑丈，但我知道的实在不多，这两天倒是没人再找我问。”

“等等！”

贾政反应了一会儿，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使自己尽量能够清醒些。

“林如海之前不过是个外放的七品巡盐御史，即便回京升官，也不至于引起那么多人的注意，在京都，我这样五品的官都遍地是，这其中一定有咱们不知道的内幕。”

一阵头脑风暴之后，贾政得出一个结论：“先不管到底怎么回事，但必定对咱们有益，得继续跟林家交好才行。”

吐完之后，贾赦整个人好多了，也继续参与到对话中。

“可咱们跟人家也不熟啊，敏儿早早就去了，现在人家还娶了个新的，又生了个儿子，咱们也就空有个姻亲的名头。”

贾琏眼珠子一转，压低声音，“咱们府上不是还住着一个林妹妹吗？林姑丈这些年可是对这个女儿关心得很，年年都得大老远从扬州给她送两三回东西，书信更是没断过，以前的姻亲淡了，不是还可以结新的？”

“对啊，我看宝玉就挺喜欢黛玉，俩人又是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知根知底，配在一起岂不是正好？”贾赦反正觉得很合适。

贾政拧眉，没有立刻说话。

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这个暂且不提，宝玉将来的亲事，娘娘是要亲自做主的。”

不等贾赦和贾琏声张，贾政又说：“老祖宗那边还等着咱们，先进去请罪问安吧。”

下一章就要上京啦，林家四口第一次聚齐，围观宁荣二府的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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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