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雨涵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医务室的校医是一位位头发卷卷的大姨，她听到动静走过来，用手背探了探钟雨涵的额头。

“嗯，不烧。就是有点低血糖，加上可能受了点惊吓，休息一下就好了。”校医说着，带着一种见怪不惊的从容，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两根水果味的棒棒糖，递给了旁边的宋昕，

“给你同学吃块糖，补充点能量，没啥事，不用担心。”

宋昕接过糖，连忙道谢，剥开一颗的糖纸，递到钟雨涵嘴边。

钟雨涵机械地张开嘴，含住了甜甜的棒棒糖。甜味在口腔里化开，稍微驱散了些许昏沉感。她靠在床头缓了几秒，混乱的思绪终于抓住了一个相对清晰的问题：“那个男的哪去了？”

宋昕指了指被淡蓝色帘子隔开的隔壁床铺，“在那躺着呢，还没醒。”

之前情况紧急，宋昕在净化了附身的诡异后，看着倒在地上的钟雨涵和那个同样昏迷的男生，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给晚课请假。

她给了辅导员老刘打了电话。

老刘在电话那头听到有学生晕倒，声音立刻提高了八度，连声追问情况。他此刻正在城市另一头，一时赶不回来，连忙批好了假条让宋昕和钟雨涵晚课不用上了，又叮嘱宋昕务必照顾好同学。

宋昕本打算先送钟雨涵回宿舍，但看着旁边还躺着一个不省人事的陌生男生，实在没法丢下不管。跟老刘沟通后，决定先将两人都送到校医务室。

她一个人自然搬不动两个昏迷的人，正发愁时，幸好巷子里又来了两位准备喂猫的学姐。宋昕赶紧求助，三人合力，才把钟雨涵和那个男生弄到了医务室。

宋昕心里暗暗庆幸这个点医务室还没关门。

她用魔法给两人做了净化和初步治疗，理论上应该没有大碍。钟雨涵估计只是受到冲击，但那个男生在低温里待了那么久，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她也说不准。

钟雨涵醒来没多久，老刘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他先仔细看了看已经坐起来的钟雨涵，确认她只是脸色有点发白，这才狠狠松了口气，絮絮叨叨地嘱咐她们一定要按时吃饭，爱惜身体，年轻人不要总想着减肥。接着，他的注意力就转向了隔壁床帘子后依旧昏迷的男生。

也是凑巧，这男生身上既没带身份证也没手机，裤子口袋里却揣着一张本校食堂的饭卡。老刘拿着饭卡，很快查到了男生的身份信息。

是本校大三的一个学生，他立刻联系了对方的辅导员。没过多久，两位辅导员碰头，商量之后，决定还是稳妥起见，开着车把仍旧昏迷的男生转送去附近医院做进一步检查。

医务室的校医也准备下班。她看钟雨涵状态恢复得差不多，又叮嘱了几句注意饮食，便让她们离开了。

宋昕和钟雨涵从医务室出来，外面天色早已黑透，路灯昏黄。这个时间点，教学楼区的晚课还没结束，生活区倒是安静不少。

“去食堂吗？应该还有饭。”宋昕看了看时间提议道。她晚上那顿本来就没吃，经过这一番折腾，胃里空落落的。

钟雨涵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两人沉默地走到食堂，窗口果然还在营业，只是菜品所剩不多。她们随便点了两样还能打的菜，打包成两份盒饭，一前一后地提着回了宿舍。

寝室里空荡荡的，林晓和田悦都还在上晚课。暖气的温度驱散了从外面带回来的寒意，也让安静的空间显得格外空旷。

两人各自在自己的书桌前坐下，打开还温热的盒饭，默默地吃了起来。

塑料餐盒被筷子拨动发出细微的窸窣声，成了房间里唯一的背景音。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比以往任何一次无言的相处都要粘稠。

宋昕小口扒着饭，眼角的余光忍不住的瞟向钟雨涵。钟雨涵吃得很慢，眼神有些放空，盯着桌面某一点，像是在专心吃饭，又像是在出神地想着别的事。

宋昕心里七上八下。她不知道钟雨涵到底记得多少，又会怎么理解昏迷前看到的那一幕。曾经‘cosplay’的误解，此刻像一层薄冰，她既希望它能继续维持表面的平静，又担心它随时会碎裂，露出底下她不知如何解释的真相。

她夹起一块炒得有些蔫了的青菜，食不知味地嚼着，脑子里乱糟糟地想，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比如问问她头还晕不晕，或者聊聊晚上那门没去上的课……

而钟雨涵，则是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反复回放着失去意识前最后的画面。

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缠绕脊椎，视野边缘被墨色浸染，意识在黑暗的低语中摇摇欲坠。

然后，是光。

一道温暖，耀眼却不刺目的光，如同利剑劈开混沌。

每一个细节都在冲击着她过去十八年建立起来的，关于这个世界的所有认知。

最后一口饭，两人几乎是数着米粒，吃得异常缓慢和艰难。几乎是同时，她们放下了筷子。

宋昕心不在焉地收拾着桌上的餐盒，脑子里还在组织着苍白无力的语言。然而，钟雨涵却先一步有了动作。她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宋昕，声音平静地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打破了虚假的平静。

“我没有低血糖。”

一句话，干脆利落，直接将校医给出的，也是宋昕潜意识里希望能蒙混过关的借口，彻底堵死。

宋昕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所有预先想好的含糊其辞的说法都卡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钟雨涵转过身，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直直地看向宋昕有些慌乱的眼睛。那双平日里总是平静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宿舍明亮的灯光，也映出了宋昕无措的脸。

“你不是cosplay，对吗？”钟雨涵又问了一遍，语气没有任何加重，却比任何质问都更有力量。

宋昕沉默着。在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注视下，任何找补和掩饰都失去了意义，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她看着钟雨涵，对方脸上那份混合着困惑，探究，却又异常笃定的神情，最终，幅度很小，但无比清晰地点了点头。

钟雨涵看着宋昕点头，心里那点残存的侥幸彻底熄灭了。

她没移开视线，依旧看着宋昕。

很多之前觉得奇怪的地方，此刻都串了起来。为什么宋昕之前会在厕所内待很久，为什么她总是一副很忙的样子，为什么之前会在那个糖水铺后巷看到她穿着那套衣服……

“所以，”钟雨涵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干涩了一些，“之前在后巷也是吗？”

这不是疑问句。宋昕只能再次点头，喉咙发紧。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不再是单纯的尴尬，而是掺杂了更多复杂的东西，震惊、困惑，还有一丝偏离常识的不解。

“那个男的……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钟雨涵换了个问题，试图抓住一些更具体的东西来理解眼前的状况。她回想起那个男生空洞的眼神，僵硬的动作，还有最后那股让她毛骨悚然的寒意和晕眩感。

“嗯。”宋昕的声音很轻，“是一种由负面情绪能量聚集形成的东西。”她斟酌着用词，尽量避免那些听起来太过玄幻的说法，“它们会影响人的心智，严重的就像刚才那样。”

“那你……”钟雨涵的目光落在宋昕身上，似乎想透过她日常的衣着，看到底下那套不可思议的裙装，“你是在消灭它们？”

“算是吧，”宋昕微微垂下眼，随即又抬起来，眼神干净，“主要是净化，让它们消失，不再害人。”

空气又安静了一下。钟雨涵像是在消化这个信息，然后，她忽然冒出来一个问题，语气带着点纯粹的好奇：

“你是从小学就开始当魔法少女了吗？”

宋昕被她这跳跃又莫名贴合某种刻板印象的问题弄得愣了一下，抬起头，对上钟雨涵那双带着点探究的目光。她以为会面临一连串关于力量来源，世界真相的严肃拷问，没想到居然会问这个。

“当然不是啦。”宋昕下意识地摆手，语气里带着点无奈，有点哭笑不得地解释，“哪有压榨童工的。”

这话一说出来，两人之间的气氛诡异地凝滞了一瞬。宋昕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压榨’这个词似乎暗示了背后存在某个‘雇主’，而钟雨涵显然也捕捉到了这一点，她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宋昕心里咯噔一声，正想着该怎么把话圆回来，或者是不是该透露一点点关于神明或者世界进化的信息。

不过那听起来可比魔法少女还要中二和难以解释。

钟雨涵却暂时放过了这个话题。她的视线落在了宋昕身上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白色打底衫，又移开，落在了宋昕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上。

“所以，”钟雨涵换了个更贴近实际的方向，“你有时经常找不到人影，也是因为要去净化那些东西？”

“嗯，很多时候是。”宋昕既然决定承认，便没有刻意隐瞒的扭捏，神态逐渐坦然。

“危险吗？”钟雨涵的问题直接而核心。

宋昕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室友关切中带着探究的眼神，最终选择了一种温和的坦诚：“有时候……会有点麻烦。”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但很认真，“不过别担心，我能应付的。”

这句话她说得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经历过实战后沉淀下来的安静而自信，让人莫名觉得可信。

钟雨涵凝视了她几秒，像是在评估这句话的重量。她没有从宋昕脸上看到恐惧或夸大，只看到一种承担着不寻常责任的人所特有的平静。

过了一会，她身体微微后靠，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语气变得平常：“好吧，我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什么了？知道她的室友是个会变身去打怪物的魔法少女？然后呢？宋昕静静看着她，等待着接下来的反应。

然而，钟雨涵的下一句话却出乎她的意料：

“下次如果晚上还要‘出去’，”她看着宋昕，语气自然得就像在说明天早上帮忙占个座，

“记得别留下破绽。林晓和田悦虽然心大，但也不是傻子。”

宋昕彻底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钟雨涵，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

钟雨涵看着她这副有点傻气的样子，忽然扯了下嘴角，那弧度很浅，几乎算不上是一个笑容，但确实驱散了一些她脸上之前的凝重。“我的意思是，”

她补充道，语气依旧平淡。

“你忙你的，如果有需要可以先联系我，我尽量帮你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