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大楼的诡域消散,真实的夜色透过窗户,带着一股结束的寂静。
支援队员们开始有序地清理现场,检查伤亡,联络后续支援。然而,办公室中央,金色的辉光护盾依旧稳固地存在着,将那名瑟瑟发抖的助理隔绝在内,也吸引了所有小队队长疑惑的目光。
纪霖的问题得到了魔法少女简短的肯定答复,这更让众人心生警惕。几位队长不动声色地移动位置,隐隐形成了合围之势。
护盾内的助理似乎被这凝重的气氛压垮,哭喊得更加凄惨,涕泪横流地重复着自己的无辜,指控州长刚才的疯狂。
宋昕没有回应他的表演。她只是微微抬起握着法杖的手,顶端的太阳水晶流转过一丝微不可查的金芒。
她没有质问,也没有指责,而是直接采取了行动。
一道极其细微,却无比纯粹的光束自法杖尖端射出,并非射向助理的身体,而是精准地点在他身前半步的空地上。
被光束触及的地板砖上,没有任何焦痕,却有一缕极其淡薄,与之前附身州长的诡异同源的灰色雾气,如同被惊扰的蛇,猛地从助理脚下的阴影中窜出,又在圣洁的光辉中瞬间蒸发殆尽。
景象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
助理所有的哭嚎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他脸上那副精心伪装的极致的惊恐瞬间冻结,然后像劣质的面具一样一点点剥落,露出底下真实的苍白。
他的眼神不再涣散无助,而是死死地盯着地上那缕已然消失的雾气,瞳孔剧烈收缩。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众人沉重的呼吸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助理身上,眼神如同冰冷的探针。
“你……”助理的嘴唇哆嗦着,试图挽回,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这是什么……我不明白……”
宋昕依旧沉默。她只是将法杖微微移动,金色的太阳水晶仿佛无意般,再次对准了他。没有言语,但那姿态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审判和极大的压迫。
就像在说,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在这种洞悉一切且拥有绝对力量的目光逼视下,在那缕被强行逼出的,与他有着无形联系的诡异气息面前,助理的心理防线开始土崩瓦解。
他精心构筑的受害者形象失去了根基。
他不再看宋昕,而是猛地将怨毒的目光投向地上昏迷的州长,胸腔剧烈起伏,仿佛有无数毒液在其中翻涌,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充满了刻骨的嫉恨。
“看他……看看这个废物!他凭什么?!凭什么高高在上,凭什么拥有一切?!那些政绩,那些报告,那些光鲜亮丽的场面……哪一样不是我在背后像条狗一样替他打理?!可他呢?他只会享受,只会把我的心血据为己有,把我当奴隶使唤!”
他几乎是嘶吼出来,长期压抑的扭曲情绪彻底爆发:“我恨他!我无时无刻不在恨!所以当‘它’在我梦里低语,当我发现我能引导‘它’……哈哈哈……看着这个废物一点点失去自我,变成被我操控的傀儡,你们知道我有多痛快吗?!”
他猛地环视四周,眼神疯狂而得意,甚至带着一种病态的炫耀:“雪原上的陷阱也是我的计划!看着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家伙被引入绝境,挣扎,然后去死……这难道不是最完美的戏剧吗?!”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只有助理粗重的喘息和癫狂的回声在回荡。
真相以这样一种方式被撕开,远比直接审问更加震撼人心。源自人性深处的黑暗与扭曲,让见惯了诡异的战士们也感到一阵寒意。
金色的光罩顺势解除。
无需再多言。纪霖脸色冰寒,一个手势,两名队员立刻上前,毫不留情地将仍在疯言咒骂的助理双臂反剪,牢牢铐住。
宋昕静静地看着助理被押走,自始至终,她没有再说过一个字。她收回了法杖,周身的金色光辉在完成任务后,似乎也内敛了几分。
面具遮掩了她的表情,只有挺直的脊背和孤高的姿态,依旧彰显着不容置疑的强大。
人心的诡域,有时比怪异的巢穴更令人悚然。
当宋昕的意识彻底从异国雪原中抽离,重新聚焦时,人偶视角里已是大学校园下课时分的喧闹景象。熙熙攘攘的学生们说笑着从教学楼里涌出,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
她控制着伪装成本体模样的人偶,顺着人流,在钟雨涵看似随意实则周到的掩护下,平安无事地回到了宿舍。推开门,熟悉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与雪原的凛冽形成了鲜明对比。
人偶按照宋昕的指令,对着钟雨涵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便径直走向宿舍内独立的卫生间,反手关上门,落锁。
狭小的空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就在门锁合上的瞬间,宋昕依旧保持着光明与希望耀眼的形态,出现在了卫生间内。而在她现身的同时,站在洗手池前的宋昕人偶,身形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般闪烁了几下,随即迅速变得透明、虚化,最终化作一道微弱的流光,回收进了空间内。
宋昕轻轻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精神终于得以彻底放松。她心念微动,周身金色的光辉如同退潮般收敛消散,炽烈的魔力波动平息下去,露出了她原本的样貌。
一名穿着毛衣略显疲惫的大学生。
她对着洗手池上方的镜子看了看自己。镜中的女孩脸色有些苍白,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是同时操控两具身体,经历高强度战斗和精神紧绷后留下的痕迹。她拧开水龙头,用略显冰凉的水扑了扑脸,试图驱散那份疲惫,也让自己的意识更清晰地回归到日常频道。
门外传来钟雨涵走动和收拾东西的细微声响,还有隔壁宿舍同学隐隐约约的笑语。
她整理了一下微湿的额发,确认没有任何能量残留异常后,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面部表情,伸手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门外钟雨涵正倚在书桌边等她,手里翻着下一节课的课本。“林晓和田悦先去教室占座了,”她抬头说道。
宋昕轻声道了谢,走到自己桌前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温水。温热的水流划过喉咙,让她更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回到了日常的轨道。她收拾好课本,和钟雨涵一起走出宿舍,混入教学楼往来的人流中,开始了普通大学生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平凡,却让人心安。
夜晚,寝室四人在熄灯前随意聊了会趣事和周末计划,随着最后一盏台灯熄灭,宿舍渐渐陷入睡梦的静谧。
宋昕也在疲惫中沉沉睡去,却久违地梦见了小时候的事。
那时她的父母刚因车祸去世,一直照顾她的爷爷奶奶在得知噩耗的瞬间苍老了许多。奶奶本就脆弱的心脏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当场晕了过去。
年幼的宋昕还不能完全理解死亡的意义,只是懵懂地知道父母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
她的生活从那一天开始失去了色彩。
奶奶每日以泪洗面,爷爷原本挺直的脊背一夜之间佝偻,开始整日酗酒。原本温馨和睦的家彻底变了样,两位老人开始频繁的争吵。
小小的宋昕最初还会怯生生地拉着他们的衣角劝架,但却无济于事。每次争吵的结尾总是爷爷摔门而出,奶奶抹着眼泪把她送到邻居家,拜托邻居奶奶照顾她一晚,第二天再红肿着眼睛来接她。
后来,奶奶一病不起,连那年过年都没能撑过,匆匆见了姑姑最后一面便撒手人寰。
爷爷以前总爱去不远处的山上采山货,带回来给宋昕当零嘴或者卖钱。奶奶走后,他的背驼得更厉害了,渐渐连柴火都背不动,更别提上山。
姑姑提议接他们一起住,却被老人倔强地拒绝。他紧紧握着宋昕的小手,说什么也不肯离开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直到有一次做饭不小心让宋昕食物中毒,他才终于妥协,同意让宋昕去姑姑家生活。
但他自己却固执地留了下来。
年幼的宋昕不懂爷爷在坚持什么。她趴在姑姑车的后窗上,一直回头望着那个佝偻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
再后来,从周围大人看她时流露出的怜悯眼神中,渐渐明白了死亡的意义。
姑姑很担心独居的爷爷,不管工作多忙,每隔几个月都会带着宋昕和表哥去看望他。可那个越来越瘦小的老头总是不欢迎她们的到来,待不了多久就催他们离开。
他酗酒更厉害了,姑姑每次劝他都会招来一顿责骂。
于是和爷爷争吵的人从奶奶变成了姑姑,夹在中间的宋昕再次试着劝解,结果却总是和眼眶发红的姑姑一起离开。
当然,姑姑不是伤心,而是气的,她的脾气随了爷爷,同样倔得很。
再后来啊,宋昕上了初中,在她13岁那年中秋节的前一天,爷爷去世了。
她浑浑噩噩地跟着姑姑回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家。爷爷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那个记忆中总是很要强的老人,现在看着似乎还没有宋昕高了。他曾经爱不释手的书被随意丢在角落,积了厚厚的灰尘;奶奶精心照料的那盆月季也枯死了大半,只剩下干黄的枝杈。
那一刻宋昕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真的没有家了。
她失神地望着爷爷身上的白布,夏日的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宋昕迷茫地抬头,却发现眼前的景象不知何时变成了苍白的雪原。再低头,她正跪在雪地上,面前躺着的人变成了纪霖。
和爷爷奶奶一样,面色青白,毫无生气的纪霖。
宋昕急切地想要施展魔法,可伸出手时,既没有圣洁的羽毛,也没有神奇的法杖,只有一双幼小而无力的小手。
她只能无助地跪在那里,眼睁睁看着纪霖冰冷的身躯,看着支援队员们一个个被雪蛛吞噬,就像小时候只能看着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躺进那个小小的木盒,被埋进光秃秃的土堆里一样。
就在宋昕在梦中哭得不能自已时,一道熟悉而平淡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将她从无尽的悲伤中唤醒。
再睁眼时,她并不在宿舍,而是在神明赐予的时间静止的空间里。
她的守护使正静静地站在她面前,星河流转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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