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有没有机会和已故之人再见面?”
孟殊原本低着头攥着袖子里的珠子,从永生池回来没过几天,珠子已经亮到了三十九颗,每次走一趟如果世界,后面送孟婆汤就会顺利一阵子,孟殊原以为应该能亮四十颗的时候,遇上了面前这个鬼魂。
他被谢必安和范无救勾来的时候就一直一副虚弱的模样,要不是绑着他手的铁链子被谢必安收着,孟殊感觉他随时会倒下。
果然,谢必安一放手,鬼魂就双腿发软,直愣愣地跪倒了孟殊的面前。
孟殊:“……”
这使不得吧。
他刚伸出手要去扶,那鬼魂就自己趔趄地站了起来。
谢必安去勾下一个鬼魂之前小声告诉孟殊:“猝死的。”
接着那个叫鬼魂就拒绝了孟殊递过来的孟婆汤:“我不想喝。”
“行吧。”孟殊顺势把孟婆汤往旁边一放,盘腿坐下来,看了一眼邵一帆,“说出你的故事。”
这画面重叠度太高,让一直没说话的凌行舟想到了林野的那次,他动了几步,站到了孟殊的身后。
鬼魂的目光扫了眼面前坐着的孟殊和站着的凌行舟,停顿片刻后收回视线。
那鬼魂自己说他叫邵一帆,是个室内全案设计师,四十五岁,忙于事业,一直未婚,连着三个通宵赶方案,然后……就出现在了这里。
每天必须要睡够八小时的孟殊听到这里心脏骤缩,偏过头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又转回来继续听邵一帆讲。
上大学的时候,邵一帆有个室友,叫做顾言,邵一帆是很外向的性格,喜欢交朋友且好友成群,唯独在顾言这里碰过好几次壁,每次他朝顾言表达出友好时,对方总是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模样。
“他在拽什么?”这是邵一帆对顾言的最初印象。
因为不是同系的缘故,课程不一样,作息不一样,加上顾言性格如此,两个人哪怕是室友也没多少交集。
让邵一帆对顾言改变印象是一次他跟着朋友们去酒吧玩,那酒吧开在学校附近,所以酒吧里的人也几乎都是学生,邵一帆不太能喝酒,是被朋友们一起忽悠去的,当时他点了一杯牛奶,还被朋友们取笑来着。
酒吧里会有一些驻唱歌手来活跃气氛,邵一帆这天难得不想社交,安静的坐在卡座上听歌手唱歌。
酒吧的歌手大都不是专业的歌手,也就听个旋律和氛围,邵一帆听着听着就开始玩手机,刚划拉没几下,上一位歌手唱完换下一位歌手上台。
通过回音很大的话筒传出来的嗓音干净温柔,一下子就吸引了邵一帆的注意力,声音好听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这声音也太耳熟了,邵一帆抬眼一看,果然,是他那个讲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舍友顾言。
顾言的嗓子很适合唱旋律说唱,hook流畅,rap抓耳,原本台前那一坨人还在吵吵闹闹地划拳,没过多久就停了下来,目光投向面前唱歌的顾言。
顾言穿着简单的衬衫黑裤,身高腿长,长相俊朗,拿着话筒的手指节修长,仰起头时脖子线条分明好看,很快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包括在喝牛奶的邵一帆。
该说不说,他这室友虽然性格他不是很喜欢,但是外在条件真的没话说。
“等会儿,你这个室友是男的?”
孟殊话音刚落,邵一帆和凌行舟同时朝他看过来,那表情像在说:这是什么弱智问题?
邵一帆问:“这位孟婆大人,是我性别特征不明显么?你见过男女同寝的学校?”
邵一帆又问:“还是说你看不起这类感情?”
“当然不是,”孟殊立马双手在胸前比了一个叉,反驳道,“我尊重所有的感情,不论出身不论性别,只是一下子先入为主,没反应过来。”
听到孟殊这么说,邵一帆才低低地嗯了一声,重新继续刚才的话题。
顾言唱了大约三首歌之后把话筒交接给了下一位驻唱,接着走到一个角落坐了下来,从邵一帆的视角望过去,已经好几拨人上前跟顾言搭话了,但是毫不意外,顾言一一拒绝了。
酒吧里的灯光明明灭灭,时不时打在顾言脸上,和平时在宿舍里截然不同的反差感让邵一帆觉得这人多了不少魅力。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邵一帆开始有意无意的观察顾言。
顾言除了周一周二他有晚课之外,每天都会去酒吧唱歌,不仅如此,他还在各种地方兼职打工。
虽说两个人是室友,但是顾言的家境邵一帆一直不太清楚,只知道不是算很富裕的那挂,但是用所有空闲时间来赚钱,生活有这么不容易么?
一次周末,顾言吃完午饭就离开寝室了,邵一帆好奇心起,跟着顾言出门。
原本邵一帆还幻想着电视里的情节,一会儿躲树后面,一会儿背过身藏在人群中,没想到人顾言根本就没在意他,连头都没回一个。
邵一帆一路跟着,发现顾言到了一个医院,径直朝着住院部走去,脚步熟练,看上去像是来了许多次。
邵一帆看着那个红十字的标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从小到大,邵一帆对医院就有种莫名的恐惧感,他总觉得医院就像张大嘴的怪兽,吞噬掉人的健康和生命。
医院的走廊散发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在走廊上来来回回穿梭,个个表情严肃认真,顾言在一楼的尽头停了下来,邵一帆放慢脚步,跟在后面。
走廊尽头的病房里,靠近门的那个病床上靠坐着的是个大概七八岁的小男生,顾言一进门,就听见那小男生喊:“哥哥。”
顾言问:“今天怎么没午睡?”
“护士姐姐说这个时间要打针,所以不让我睡。”小男生很瘦,声音也很小,看到门外的动静,声音突然大了一些,“哥哥,那是谁啊?”
顾言朝门外看国外,正好和探头的邵一帆四目相对,后者心道:不好,被发现了。
见顾言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邵一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走进病房。
顾言眼神凌厉,语气不善:“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
邵一帆还没想到怎么解释,顾言就拉着他的手腕把他拽出了病房。
顾言力气太大,邵一帆被他甩得倒退了好几步,前者语气比刚才还要难听:“跟踪我?”
邵一帆转转自己的手腕:“不是……好吧,我就是好奇,好奇你在干嘛,刚刚那个是你弟弟?”
“这跟你没关系,你可以走了。”
“我来都来了,你弟弟也看到我了,我总要跟他打个招呼吧?”邵一帆说着就又要朝病房走去。
“邵一帆!”顾言扯住邵一帆的袖子,“你别过分。”
“我没有别的意思。”邵一帆说,“我就是想说,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忙。”
“用不着。”顾言甩开邵一帆的袖子,“别人的事情能不能少管。”
“那什么,我打断一下。”孟殊举起一只手,“我也觉得你管得有点宽了,明显他不想自己的事情让别人知道吧。”
“我知道。”邵一帆低下头。
孟殊还想说几句话,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差点吓得他一哆嗦,他抬眸看向那只手的主人,居然是凌行舟。
听故事太入迷,都快忘了凌行舟还站在他身后。
“怎么了?”孟殊用口型问他。
“别打断他。”凌行舟回。
行叭。
孟殊把手伸到邵一帆面前晃了晃,示意他接着讲。
虽说顾言不让邵一帆多管闲事,但他还是没忍住趁着顾言有课,自己又一个人偷偷去了上次那个医院,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思来到这里。
“哥哥你又来了?”小男生眼神尖记性好,一眼就记住了邵一帆。
邵一帆走进病房:“你还记得我?”
“记得,哥哥上次跟我哥哥一起来的。”小男生说着说着有些丧气,“只是哥哥很快就走了。”
意识到后面这句哥哥是在叫自己时,邵一帆连忙回答:“不好意思啊,上次哥哥有事情就先走了,你看,哥哥这不就又来看你了?”
小男生看上去很虚弱,几乎瘦得皮包骨,但是明显很有聊天的兴致:“哥哥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顾语,语文的语。”
邵一帆弯了弯嘴角:“顾语小朋友好,我叫邵一帆。”
顾语小心翼翼地问:“那我可以叫你一帆哥哥么?”
“当然可以。”
“那一帆哥哥可以跟我做朋友么,我好久没交过朋友了。”
“为什么好久没交过朋友了?”
“我生病之后就没有上学了,爸爸知道我生病就不要我们了,妈妈很辛苦,哥哥也很辛苦。”
**岁的小男生易交心,什么话都愿意跟邵一帆讲。
从顾语的口中,邵一帆对顾言也有了一些新的认识。
顾言家里条件一般,父母都是普通工人,顾语出生后不久就被查出了毛病,让原本就不太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顾父更是直接提了离婚,把两个孩子都丢给了顾母,顾言从懂事起就和顾母一起照顾生病的弟弟,一边读书一边到处打工,要不是顾语和顾母极力劝说,顾言甚至连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都不打算上了。
原本一直在家休养的顾语在去年的一次休克后被顾言送进了医院,这家医院设施一般,不过有红十字基金会的资助可以免去部分医药费,尽管如此,剩下的医药费对顾言来说依旧不轻松。
“我已经欠哥哥太多了。”顾语转着他那双大眼睛,对邵一帆说。
邵一帆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捏了捏拳头,随后又松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在心头化开,怪不得顾言一直不停地在兼职打工赚钱。
顾语看邵一帆没说话,朝他歪了歪脑袋:“一帆哥哥有空可以常来看我么?”
快二十岁的男孩子总是容易怜悯心泛滥,加上邵一帆又心软,听到顾语这么说,他立马答应下来:“可以啊,但是我来看你的事情不可以告诉你哥哥哦,他会不高兴的。”
顾语其实不太明白邵一帆为什么要这么说,但还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在那之后,邵一帆都会特意避开顾言的上课时间来看顾语,顾语的性格很招人喜欢,如果说刚开始是出于一些莫名的同情,那后来就是邵一帆自愿居多。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某一天,本该有课的顾言突然出现在了病房里,和陪顾语说话的邵一帆再次来了个四目相对。
顾言沉着脸色看邵一帆:“你怎么又在这里?”
邵一帆再次语塞:“我……”
“你出去。”
“哥哥,”顾语拉了拉顾言的衣袖,“一帆哥哥经常来陪我的,你别这么凶。”
顾言将信将疑地看看顾语又看看邵一帆,顾语会讲话,一直跟顾言说邵一帆有多好多好,顾言才没再开口赶人。
有了顾语做中间人,顾言对邵一帆的敌意没那么重了,两个人本来冷冰冰的氛围也渐渐开始缓和了一些,虽说大部分是为了顾语,但起码能同框出现了。
甚至有时候两个人都没课的时候,还能一起去看顾语。
“没必要,他吃不了。”顾言看着在超市选零食的邵一帆,对他说。
“那不行,别的小朋友有的,顾语小朋友也得有。”邵一帆头也不回地说,“你没看见上回隔壁那孩子收到一箱零食很开心么?”
顾言默了片刻:“你很闲,钱很多?”
“谢谢。”邵一帆结完账跟收银员道谢,然后转过头来看着顾言,“倒也不是闲不闲钱不钱的事情,我只是觉得,这样顾语会开心。”
从学校去往顾语的医院会经过一条长长的林荫道,夏末的傍晚闷热依旧,风吹过树枝发出沙沙声响但却带来不了丝毫凉意,只觉得更加烦躁。
两个人安静地在这条路上走着,邵一帆突然问:“顾语他还治得好么?如果是因为钱的事情,我可以帮忙。”
邵一帆家境殷实,父母都是做生意的,他又是小儿子,家里人都很宠他,所有关于钱的事情对他来说都是小事。
这回换来的是顾言久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顾言才抬起头来看了邵一帆一眼,抿了抿嘴唇,摇摇头。
“治不好了。”顾言又重复了一遍,“治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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