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遐州悚然道：“殿下！臣这是在哪里啊？！！”
楚凤歌固执道：“不是殿下，是六郎！”
“……”这个问题不能过会儿再纠结么？！
苏遐州投降道：“好好好六郎，我这是在哪里啊！”
楚凤歌终于满意了，十分愉快道：“自然是在千秋殿，我的床上了。”
我的……床上……
苏遐州顿时觉得身子底下柔软的云缎比滚钉板还要扎人！挥舞着双手就要爬下来。
楚凤歌坐在一旁，见他一刻也不敢多待，伤心道：“先生……就这么嫌弃我么……”
不是嫌弃！是有心理阴影了！怕你对我继续干在玉华宫未竟的事业！
奈何他刚醒，尚且虚弱，挣扎了半天，力不从心，又颓然倒了回去，无奈道：“不是我嫌弃殿下……六郎，实在是宫规森严……”
楚凤歌道：“若是如此，先生不必担心，你在我这里养病，是我请准了父皇的，没谁敢说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自己拔掉靴子，从床边膝行爬上床来。
苏遐州最近有些神经过敏，见他上床，立马又揪紧了身上的被子，警惕道：“你又干什么？！”
楚凤歌看他那副全神戒备的样子，委屈道：“我已经答应先生，不会对先生有非分之举了……难道在先生看来，我是这等言而无信之徒么？”
那确实是这么觉得。
见他还是抓着被子不松手，楚凤歌很是幽怨的看了他一眼，扬声道：“来人，送一床被子进来！”
外面自然有人应诺。
吩咐完了，他才低声解释道：“先生病着这几天，一时要水喝，一时得宣太医，在床上上来下去太麻烦，因此索性就趴在床边睡的……”
苏遐州懂了，他应付完了封王大典，又一路舟车劳顿回来，还要照顾他这个生死未卜的病人。
几天下来，恐怕也累得很了。
看着他眼下分外鲜明的黑眼圈，苏遐州眨巴眨巴眼，顿时被愧疚淹没了。
他撑着沉重的身体，往里让了让，给楚凤歌腾出来一块地方，好方便他躺下。
楚凤歌刚刚自己脱了大衣裳，着中衣在床上坐了。
就见崔笙迈着急促的小碎步，捧着一床厚实锦被，目不斜视地进来，忙忙碌碌地给楚凤歌铺好了盖在身上，才又无声无息退出去了。
尽管他已经尽量装出一副非礼勿视、我什么也不知道的神色，当苏遐州不存在，但脸上那若有若无的暧昧却难以忽视。
苏遐州的脸色又变了。
却不是因为崔笙误会他和楚凤歌的关系，而是——
他半支起身子，问道：“六郎！叛徒你没处置？……还是我一时疏漏，疑错了人么？”
不应该啊，能堂而皇之出入楚凤歌的毡帐，而不引人怀疑的，就只有趁他不在时，打理内务的就只有崔笙和一班小黄门。
而小黄门每一次进出，都是由崔笙带领监视着。
还有春猎那次，苏遐州提前回来时，崔笙那心虚的热情，要说他不知情绝不可能。
既然知情不报，那就一定是同谋了。
楚凤歌不是一向最厌恶叛徒么？怎么会？
他疑惑地瞠视着楚凤歌。
提到这一茬，楚凤歌的神色森冷下来，嘿嘿冷笑道：“先生怀疑得没错，崔笙的确是太子的人。我处理了他指使去偷箭的小黄门，却故意把他留了下来。”
“因为，他还有用。”
他的冷笑让苏遐州感到一阵不适，追问道：“他还有什么用？”
楚凤歌红润的嘴唇吐出两个字：“报仇。”
他笑嘻嘻道：“胆敢伤害过先生的，一个，都别想跑。”
那形容，说不出的阴郁邪魅，虽说仍是笑着，却更加让人不寒而栗，衬着帐内略显昏暗的光线，好似地狱爬出来索命的恶鬼。
楚凤歌虽然没说，但看他的神色也知道，所谓报仇，绝不是找人将仇家暴打一顿这么简单。
苏遐州还是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连忙道：“那个，算了吧，我也没真被他们弄死，再去报仇，徒生事端啊。”
然后可能一不小心留下把柄，就真要被他们弄死咯。
谁知楚凤歌道：“我若是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孩子不听劝，苏遐州无言以对。
楚凤歌说完了豪言壮语，见苏遐州不吭声，面上闪过一丝悔意。
他有些无措地看了苏遐州一眼，赶紧换了一副表情，故作轻松道：“先生害怕了？我说着玩玩儿的。”
一边说，一边伸手松开帘钩，将纱帐放下来，床上的一方天地顿时昏暗下来。
又探了探他的额温，道：“还在发烧呢。”
说着，顺手给他掖了掖被子，问道：“先生折腾了这么久，累不累？想不想睡觉？”
虽说知道他是在故意岔开话题，但被他一通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来，苏遐州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醒来闹腾了片刻，也的确有些支撑不住，见楚凤歌同样一脸的倦色，便道：“殿下也累了，小睡片刻吧。”
楚凤歌又一次道：“六郎！”
好好好！六六六！
苏遐州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六郎，宫中婚前收房身边的大宫女也算是约定俗成，殿下年纪也够了，你要是那个……有需要，臣去帮你物色一个放在身边可好？”
省的寂寞难耐那啥上脑的，对着身边什么人都玩玩儿。
楚凤歌脸都绿了，果断道：“不要！！！”
苏遐州怀疑道：“真不要？臣一定给你挑个貌美贤良的……之前翔鸾阁那个江露白，臣看就很不错……”
楚凤歌加重了语气，羞怒道：“先生！！！”
……怎么还真生气了？
苏遐州很想说，不喜欢小宫女，唇红齿白，自愿侍奉枕席的小内宦也不是不可以……
但见楚凤歌眉头都拧起来了，只好举手投降道：“好好好，臣不说了，殿下安寝。”
两人终于安顿好，各自盖着一床被子，并排在罗汉床上躺好了——好在楚凤歌这张床宽敞得很，不必紧紧挤在一起。
苏遐州昏了四五天，此刻体力尽管不支，却无论如何睡不着了，只是捱着难受，闭目养神。
却听见本该沾枕即着的楚凤歌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听着他烙了好一阵大饼，苏遐州忍不住道：“六郎，睡不着么？”
身边的翻腾顿时停止了，半晌，才传来楚凤歌略带羞涩的声音，他道：“第一次和先生睡觉，我……紧张……”
苏遐州向天翻了个白眼！
之前在玉华宫，这小兔崽子精虫上脑真准备睡他的时候怎么不见紧张！
好家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会儿倒是会卖弄起纯情了！！！
昏暗的帐中，苏遐州睁开眼，就见楚凤歌躲在锦被后面，只有一双眼睛觑着他，期期艾艾道：“先生能不能讲个故事给我听？”
他生怕对方不答应似的，补充道：“我听闻，普通人家都是这么哄孩子睡觉的，却从来没有人这么哄过我……”
“……”苏遐州沉默一阵，歉然道；“六郎，不是我不想讲，实在是臣自小在宫里，没听过什么话本故事……”
见楚凤歌微觉失望，忽然灵光一闪，建议道：“不然臣给六郎讲《春秋》吧！我跟你说可灵了，从前臣睡不着觉，背不了三篇，保证睡得不省人事！”
楚凤歌听见他的提议，青着脸断然道：“不要！”
苏遐州不解，又能复习功课，又能助眠，多好啊，为何不要？
就听楚凤歌继续道：“还有，以后我在先生面前不称本宫，先生也不要称臣，听起来好疏远的！”
苏遐州只好讷讷地“哦”了一声。
楚凤歌忽然翻了个身，面对着苏遐州道：“进宫后没什么可讲的，那先生入宫前呢？家里做什么的？为什么会进宫来呢？可以讲么？”
他的眼睛亮闪闪地瞅着苏遐州，像熠熠生辉的星子，干净又明亮。
苏遐州提醒道：“既然臣……我会进宫来，就不会是多么愉快的故事，六郎真的想听？”
楚凤歌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关于先生的一切，我都了解得太少，无论什么，我都想听！”
……楚凤歌说起甜言蜜语来，真是让人招架不住！
苏遐州有点脸红，咳嗽了一声，开始一五一十交代他十岁之前的人生：“其实我家也算是世代官宦，我爹乃御史中丞，跟段家是老乡，因此我和思飞才自小认识……”
这边楚凤歌不满道：“讲你家里的事，提段逸干什么，我不要听段思飞。”
苏遐州无奈，只好绕开自家的亲朋旧友，直奔主题道：“大概是我八岁那年，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家中一片火海，我母亲哭着把我推出门去。”
“但离奇的是，第二天，这个梦应验了。”
“我父母双双葬身大火，我两年后被亲戚卖进宫里换了十两银子，因为识字，没多久就被调到中书门下当差，再后来，就是跟了六郎了。”
还有一句话，他含着没说，当年他做了那个梦，家里便横遭变故，尽管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错，但他却总有一种是自己的怪梦害死了双亲的愧疚。
这点愧疚来的很没道理，却始终无法和解。
虽然他讲的简略，最为悲惨的一段更是一句带过，身边的楚凤歌却还是长久地沉默了。
沉默到苏遐州以为他已经被这个干巴巴的故事哄睡了的时候。
楚凤歌忽然轻声道：“先生，你觉不觉得，你家的这场大火，来的有点太过蹊跷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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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共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