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凤歌却道：“不快了，我一月后就要出巡，总得给我四哥留点时间准备准备不是？”
“得让他觉得自己能成事，才敢打主意，拿我的脑袋祭旗。”
苏遐州暗骂自己真是做戏把自己做进去了。
全然忘了，楚承卯八成没想过造反，所有准备都要现做，兵丁都要现招。
楚凤歌真是体贴，什么都替他想到了，就等他自己往陷阱里跳了。
正感慨，见楚凤歌若有所盼地看着他，不由失笑道：“若是陛下特许出宫，我陪六郎同去可好？”
楚凤歌绽开一朵笑靥，道：“先生放心，我就是和楚承卯大战三百回合，也一定保先生无虞。”
苏遐州小心不压到伤口，给他盖上被子，哄孩子似的道：“折腾了一整天了，六郎该累了，睡一会儿吧？”
楚凤歌从被子里张开双手道：“一起睡。”
苏遐州的那床被子自从搬回下处又搬回来，就再也没盖过。左右他畏寒，楚凤歌身上热烘烘的，他又信守承诺，睡觉老实得很。
于是苏遐州也没说什么，干脆暗地里把六殿下当成汤婆子用，就只有一点不好……
这一天耍心眼被追杀，又受了点小伤，苏遐州疲惫不堪，也就不推辞了，脱了鞋，松了帘帐，和楚凤歌一道躺着。
没一会儿，楚凤歌的呼吸就匀净下来，紧接着一条手臂横过来，毛茸茸的脑袋无意识地拱进怀里，不动弹了。
苏遐州努力调整了一下姿势，结果被勒得更紧了，偏偏这孩子还睡得深沉，所有动作出自无心
——这就是拥有汤婆子的代价吧，要被当做竹夫人……
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楚凤歌天赋异禀，也在床上躺足了十余日才能由人扶着勉强下床。
养伤的日子无聊的紧，楚凤歌每日里除了坐起来吃饭，什么也不能干。
陪聊解闷儿这个艰巨重任就全落在了苏遐州身上。
楚凤歌大概是闷得很了，逼着苏遐州把他从小到大事无巨细都讲了一遍给他听。
连小时候骑他爹脖子逛灯会，一激动揪秃了御史大人飘飘美髯的糗事都讲完了。
楚凤歌听完笑了好半天，笑起来牵到了伤口，倒在床上一边“诶呦”一边狂笑不止，苏遐州急的在一边按他，叫他别笑了！
也不知道有几分是恼羞成怒，几分是担心伤口。
好不容易止住笑，苏遐州赶紧掀开被子，解了楚凤歌的中衣，检查那道横亘腹部创口。
见没有渗血，这才松了一口气。
楚凤歌仰躺在床上，一手推开苏遐州的手，一手拢着衣襟道：“别看了！中衣我自己系！”
苏遐州“噗嗤”笑了一声，腹诽道：伺候穿衣看过几百回了，这会儿害羞个啥？
楚凤歌看懂了，不满道：“苏遐州！”
苏遐州举起双手无辜道：“好好好我不笑，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笑。”
言毕憋笑，任由楚凤歌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艰难的自己把绸带系上了。
穿好衣服，盖上被子，楚凤歌又恢复了正常，扒着被沿问道：“先生，你为什么叫苏遐州？”
哈？因为我姓苏，名遐州呗？
楚凤歌也意识到自己问得实在有点儿奇怪，换了种问法道：“就是……令尊为何会起这个名字？有什么由来么？”
原来是问这个啊。
苏遐州道：“不知殿下听没听过一个词——遐州僻壤。”
楚凤歌摇头。
苏遐州表示理解：“要不是我叫这么名字，恐怕也没听过，其实就是穷乡僻壤的意思。”
楚凤歌看起来一脑袋的疑问，脸上的表情，明晃晃在问：哪个好人家给孩子起这么个名字啊？
苏遐州解释道：“当年我爹乃巡察御史，去地方上巡查，见繁华富庶处朱门酒肉，可行到偏远村落、穷山恶水处，百姓瘦骨嶙峋，几无蔽体之衣，果腹之食，可耕之田。”
“神色凄苦麻木，状如行尸走肉，实在当得起民不聊生四个字。”
“回来后就长吁短叹，说生民太苦，社稷昏暗。恰巧我阿娘有孕，就定了‘遐州’两个字，望我日后为官能克己奉公，造福这些升斗小民。”
只是他爹的愿望终究是落空了，他身体残缺，困在红墙之内。
这一世，苏遐州再也不可能做官，更无法做一个百姓称颂的好官。
也许是听懂了苏遐州的未尽之意，楚凤歌微微抿唇，没说话。
不过苏遐州自认为自己最可贵的品质就是，从来不去想已经失去的东西，得失带不走，行乐须及时嘛。
他振作精神，反问道：“六郎的名字很好听，凤歌……是出自李白的诗？”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楚凤歌点点头，却道：“我不喜欢我的名字。”
苏遐州惊道：“为何？”
说实话，他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都小小惊艳了一把，比按部就班走排行的楚承祉楚承卯楚承焕好听多了。
楚凤歌扭开头，道：“因为不用心。”
他道：“当年我父皇把我抱到含凉殿的时候，孔娘娘正看到《庐山遥寄》一篇，随口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他冷笑道：“这个名字有什么寓意和期望么，没有。只是她觉得好听罢了。和给小猫小狗起个顺心合意的名字，没有任何区别。”
苏遐州在心底叹了口气，楚凤歌也实在是……命太不好了点。
他正绞尽脑汁想要安慰几句，手却被一把抓住了。
一抬头，就见楚凤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道：“不然，先生给我起个表字吧！让我父皇起，也不过是着礼部拟几个好听的给我挑，哪有先生起的用心！”
大爷！你这是要我充长辈，跟当今陛下论论排行的意思么？！
苏遐州吓得从榻边上站起来，拒绝道：“字是长辈所赐，臣一介奴婢，怎敢，怎敢……”
“……”楚凤歌道；“哥哥。”
苏遐州怀疑自己的耳朵被雷劈了，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瞠大了眼睛瞪着楚凤歌。
楚凤歌道：“先生比我大啊，叫一声哥哥怎么了么？”
苏遐州眨眨眼，觉得自己没睡醒。
楚凤歌：“哥哥，阿兄，苏哥哥，好哥哥——”
“好了！别叫了！”苏遐州掩耳盗铃一把捂住自己的耳朵，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莫名其妙脸红得能煮鸡蛋。
他妥协道：“我起，我起！不过六郎，能不能别说是我……”
楚凤歌目的达成，笑嘻嘻道：“我才不会把先生的把柄往别人手里递。”
字讲究和名呼应，可既然楚凤歌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庐山遥寄》中虽说辞藻华丽，却挑不出什么别有含义的字眼。
于是苏遐州久违地翻出了《李太白集》，开始一首一首地翻阅。
翻了半天，泄气道：“六郎，你想要个什么样的表字？这大几百首，我看的眼都晕了。”
楚凤歌思考了片刻，道：“悠然的，淡薄的，有点江湖气……最好再有点深情。”
你怎么不去上天？！！
这是李太白的诗里能找出来的？！
但是最后，苏遐州顶着一双酸涩的眼，还真的找出来一首。
很有名的一首——《独坐敬亭山》。
他低低地念道：“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去闲，去往自在悠闲处，六郎喜欢么？”
楚凤歌点点头，嘴唇微微翕动，却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苏遐州紧张死了：可别是不喜欢吧！翻不动了！真翻不动了啊！！！
于是他又叫了一声：“六郎？”
谁知楚凤歌一双眸子猛地亮起来，望着他道：“先生，我也给你起一个字吧！”
苏遐州道：“洗耳恭听？”
楚凤歌接上他没念完的后两句，字斟句酌道：“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先生表字，就叫亭山可好？”
苏遐州却在一瞬间觉得不自在起来。
我们互相看着，只觉得不满足，只有我，和我眼前的敬亭山。
你是我眼中，永远看不够的风景。
实在太暧昧了。
自从楚凤歌试图对他做点什么开始，苏遐州对这些丝丝缕缕、若有似无的撩拨就开始疑神疑鬼。
总觉得楚凤歌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单纯！
见他神色保留，楚凤歌试探道：“先生……不喜欢这个字么？”
苏遐州摇了摇头。
但是楚凤歌自从答应了不碰他，也一直非常正直，搞得苏遐州时常觉得自己疑心病太重。
他定定神道：“很好听，多谢六郎赐字。”
楚凤歌这才放松下来，又将这个表字在舌尖反复滚过几遍：“亭山，苏亭山，楚去闲。”
念着念着，他冲苏遐州龇牙一乐，衬着唇角下的小梨涡，满身的少年气。
他道：“可我还是更喜欢叫你先生，想听你唤我你六郎。”
所以，这个表字，它起的有什么意义么？？？
楚凤歌的伤好得很快，不足一月，就已经行动自如，可以着手准备出发事宜了。
不知他怎么和自己父皇密谈，景和帝虽说很担心，却还是允了他去，更特令苏遐州乔装随行。
又因为不放心，将禁军拨了三千给他护卫，都是熟面孔，其中就有沈醉。
楚凤歌就只有接了调兵印信当天去晃了一圈，因为伤没好全，景和帝不许他东奔西跑，千秋殿其他人，他又一个都信不过，杂事就都落在苏遐州头上。
出发前的一周，从天色蒙蒙亮，到月上中天，他都忙得脚打后脑勺。
每晚躺在床上，和楚凤歌说不到五句话，就已经支持不住周公的邀请，睡得人事不知。
楚凤歌骑在马上，抱怨道：“可算是出来了，不然我想见先生一面，比见我父皇都难！”
苏遐州咬住一个瞌睡，含含糊糊道：“殿下整日忙着跟崔先生蜜里调油，传递消息出去，也未见得比臣清闲多少啊。”
听他这样说，楚凤歌反而又高兴起来，纵马到他身边道：“怎么，先生吃醋啦？”
苏遐州失笑道：“我吃什么醋，明知道六郎不是真心的。”
楚凤歌道：“哦——先生的意思，若我是真心和崔笙蜜里调油，你就要吃醋啰？”
“……”这孩子怎么这么难缠！
苏遐州看着面前铺展开去的宽阔官道，决心不和他说话了。
他们带着景和帝给的三千禁军，在城墙上拜别了依依不舍的皇帝陛下。
晌午从大兴出发，一路向东，往鲁王的驻地临淄而去。
落脚的第一站，就是大邺的东都浥阳。
因为是巡查鲁王是否心存反志，至少表面上得从速，也就没时间赶着马车慢吞吞地走了。
连苏遐州这样半吊子的骑术，都是一人一骑，被裹挟在马队中一路小跑。
开始时还好，楚凤歌专门给他的马鞍上垫了软垫。
然而行去浥阳，就算是打马也要一日一夜，中途无处落脚。
到了后来，苏遐州只觉得浑身骨头错位，眼睛因为不住的摇晃，已经不聚焦了，整个人在马上颠得七荤八素，几近麻木。
甚至偶尔坐骑停下来的时候，他的视线还在不住地晃动。
简直比喝醉了酒还难受！
好容易挨到进了浥阳城，禁军自有大营歇息，他们一队和禁军军官们自去驿站。
苏遐州翻身下马的时候，差点脚一扭，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死死抓住身边的一棵大柳树才稳住了。
其余禁军的军官们也都没好到哪去，虽不像苏遐州这样抱着树不放，一个个也是面有菜色，一步一拖地往驿站里挪。
苏遐州缓了半天，终于觉得能站直了。
他松开柳树，自己往前迈了一步——
疼疼疼疼疼！！！
哈哈，情侣表字get！
这也是一开始构思这篇文就有的一个情节！终于写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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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凤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