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遐州回头看了楚凤歌一眼，他坐起身，似乎纠结了片刻，才道：“好，叫她进来。”
说完，又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禁足了，外人不得入内，于是纡尊降贵亲自走到宫门边，对把守的千牛卫颐指气使道：“你们退开。”
千牛卫士面露迟疑，互相看看，又望向段逸。
段逸挥挥手道：“嗐，六殿下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只要不私相授受，母子俩说两句私房话有什么，退开吧退开吧。”
这算是他故意放水，任由德妃和楚凤歌串供了。
苏遐州却是在想另外一件事——若是德妃不忍他蒙受不白之冤，劝他自证清白，看楚凤歌的反应，或许能听得进去！
见千牛卫退的远了，楚凤歌扒着门缝，努力朝外面看，实在看不见，只好直接问道：“阿娘要跟我说什么？”
外面的宫女道：“娘娘叫殿下老时间去见她。”
去见她？
苏遐州微觉疑惑，忍不住插嘴道：“娘娘不知么，殿下被禁足，如今出不去的……”
谁知外面那宫女道：“那就是你们殿下的事了呀。”
苏遐州惊呆了。
那宫女顿了顿，听里面不再说话，干脆道：“既然如此，奴婢告退。”
说完，一刻也没停留，外面传来她逐渐远去的轻巧足音。
就这一句话？没了？也不安慰一下受了委屈的儿子？难道是不好意思借宫女的口说这种话？
苏遐州有些回不过神，疑惑地将目光投向一旁一言不发的楚凤歌，就见他长长的眼睫低垂下去，双手又紧紧捏成了拳头，扭头进了殿。
苏遐州赶紧追上去，小声问道：“德妃娘娘什么意思？老时间是什么时候？”
楚凤歌忽然钉住脚，转身，逼视着他道：“晚上我要想办法溜出去，苏高班，你是跟我一起去，还是跟你的好朋友段大人举报我，你自己选。”
又来了又来了！两天而已，苏遐州却觉得自己已经在惊涛骇浪里如度三秋了！
选什么选！一个也不想选！！！我想回中书门下当职！离你这个麻烦的小崽子远远的可以么！！！
苏遐州万般无奈，试图跟他讲道理：“殿下，你还背着谋害皇后的嫌疑，这时候出去被抓住了，岂不是平添把柄？不能等事态平息再去么？或者请德妃娘娘前来相见？”
其实他想说的是：或者不带臣去行么？！
楚凤歌对他的建议置若罔闻，或许他原本便是这么一个固执的人，他又追问了一遍：“跟我去，或者检举我，你选哪个？”
看着楚凤歌的眼睛，苏遐州忽然意识到，这是楚凤歌给他关键的一道题，他的答案关乎着楚凤歌对他的看法。
答应，考虑视作自己人，检举，当成敌人。
没有模棱两可的中间地带。
苏遐州在心里痛哭：我的爷，检举你，你还不杀我而后快！哪里是选择！分明只有华山一条道啊啊啊！
于是他忍辱含悲地坚定道：“臣誓死追随殿下！”
楚凤歌满意地笑了一下，道：“真乖。”
他笑起来的时候左边唇下有一个小小的梨涡，怪可爱的。
可苏遐州没心情欣赏他的可爱了，喃喃道：“但是眼下千秋宫重兵把守，我们怎么才能出得去啊……”
楚凤歌看起来心情很好，笑嘻嘻道：“那还不简单，你喊一声抓刺客就是了。”
……
掌灯时分，段逸听到苏遐州惊叫一声，立马带着几名千牛卫，打开殿门冲进来，四下打量道：“怎么了怎么了？”
苏遐州惊疑不定道：“我好像看见一个黑影，从房梁翻到后堂窗边去了！”
几人往后堂一看，果然见西边的窗子大开着，窗扇还在微微晃动。
就在此时，靠近窗子的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是谁听见里面的对话，在慌忙逃命。
段逸眼神一紧，喝道：“逃出去了！叫上外面的弟兄，追！！！”
见千牛卫们跑得七零八落，苏遐州叹了口气，小心翼翼溜着墙根走到反方向的东墙下，见墙上竟然十分贴心还架着一架梯子，只好一边无声地唉声叹气，一边认命地手脚并用，爬上了墙头。
原本他还在想，千秋宫的宫墙这么高，他又不像楚凤歌会武功，翻不过去实在太正常了，到时候就让这个惹祸精自己去找亲妈叙旧好了。
谁知！这孩子心这么细！还没忘了给他留一架梯子！！！
站在墙头上，风陡然大了起来，苏遐州将身上的衣服裹了裹，底下一团火红的影子不耐烦啧道：“傻站着干什么，赶紧下跳来啊。”
苏遐州往下看了一眼，天旋地转，差点一个倒栽葱跌下去，赶紧蹲下。
深吸两口气，心一横，眼一闭，不管不顾纵身一跃，下落途中手肘被人托了一下，总算是没崴断脚，平平安安落了地。
苏遐州睁开眼，双手的手肘还在楚凤歌手里，两人面对面，离得近了，楚凤歌那双含情眼近在咫尺，夜色里更显得黑而亮，映着他小小的影子。
苏遐州一惊，赶紧低头。
头顶传来楚凤歌微带笑意的声音，他道：“一直没来得及细看，原来苏高班长得如此……眉清目秀。”
“……”这夸奖怎么叫人如此不寒而栗，如芒在背！
苏遐州不适地动了动，楚凤歌便也放手，旋身大步道：“还不跟上？”
仙居宫在皇城西北角，位置虽然偏僻，但是离千秋宫却不远，两人步行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
苏遐州代楚凤歌敲了敲宫门，那朱漆大门立刻就打开了，似乎开门人已经在门口守了许久。
两人步入其中，楚凤歌熟门熟路带着他往后面寝殿走去，苏遐州跟在后面，却发现，越是接近殿门，楚凤歌的手指越是蜷起，不一会儿就捏成了拳头。
两人迈进寝殿，殿内灯火通明，德妃容颜姣好，在上首坐着，只是坐相不敢恭维，她歪在凭几上，一腿踩着锦绣软垫，一腿大喇喇伸直了，居然和楚凤歌在千秋殿中的坐相很有异曲同工之妙。
看来德妃并非大族出身，果非传言。
她身边坐着一十六七岁的少年，正在往嘴里抛果子吃，他长得和楚凤歌有七分像。
只是一双只是一双含情眼，放在楚凤歌身上是诡谲莫测、天不怕地不怕的英气，放在他身上却显得有些过分油滑。
苏遐州早上在学堂见过，正是五殿下楚承焕，楚凤歌的亲哥。
却对太子楚承祉毕恭毕敬，对鲁王楚承卯唯唯诺诺，对亲弟弟楚凤歌恶言相向。
似乎是在自家地盘，早上还屁都不敢放的楚承焕，此时居然有了几分盛气凌人。
苏遐州捞了一眼不敢再看，老老实实跟着楚凤歌跪下去，还不等请安的话出口，一个茶杯带着劲风飞来，又一次砸在楚凤歌早上才被撞破的额角！
里面滚烫的热茶浇了他一脸一身，几片茶叶挂在他头发上，水珠滴滴答答往下滴，一身红衣晕成了酱色，有几分可怜的可笑。
楚承焕居高临下，发出“噗嗤”一声嘲弄。
其实小六真的很可怜的，所以才会长成这么一副歪七八扭的性格……
嗯，所以小州儿，你还是多体谅他一点吧（拍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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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热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