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陆子君吓坏了。

脑子瞬时宕机,嘴却跑得比脑子快……

“小陆董,要不……我唱首老顾董喜欢的邓丽君?”陆子君颤抖地揭下贴陆竞珩脸上的假发,脱口而出。

这句话顺着麦传遍广场八方,带着回响,在人群上空回荡。

丽君——君——君——

灵前,穿丧服六万老太大凄声叫开:“不孝子啊——”亲戚们捂着嘴交头接耳。

台下前排,穿白衬衫的领导面不改色,在风中端坐。

后排乡亲们彻底沸腾起来——要听,喜丧嘛,唱一个!

他们不怕事大,管他前排坐的官多大,反正管不到自己头上。

唱一个!

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

陆子君颤巍巍地用问询的眼神迎上陆竞珩的黑眸,瞬间便被他按住后颈。

热,疼,轻点,呜——

陆子君被逼着低头致谢,押下台,唱邓丽君的荒诞念头被扼杀在陆竞珩带薄茧的掌心。

陆子君低着嫩粉脑袋,身体打着抖,全程随陆竞珩站在灵前,接受各路领导乡亲的吊唁。

陆竞珩对着面前的领导点头致谢,面色阴翳,双唇紧抿,连个谢字都不说。

戴假发的粉色小子闹剧一场,倒也没人责怪,都表示理解。

风水需要,八字合拍不代表脑子合拍,类似事情在半城市化的村子里常有,是大家喜闻乐见的谈资。

两人站并排,一个脸色铁青,一个垂头丧气,当陆竞珩松开最后一名吊唁领导的手后,他立刻攥紧那嫩粉脑袋的后颈,将人压进屋内,砰地关上门。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陆子君双手夹腿,冲着坐太师椅上的陆竞珩连鞠三躬,比在追悼会上还有诚意。

“小陆董,我不是有意的,黑色假发是怕粉红发色不庄重,特意戴的。”

“前几天来村里帮忙,没有在间隙抽空染回来,是我的问题。”

“我知道错了,我一会儿可以上台,给老陆董事长唱邓丽君,大家都说老人家喜欢听。”

“电影里的喜丧都是这么演的,唱歌,那个英国电影,小陆董你看过没?”

陆子君哇哇认错,一句紧接一句,密不透风。

他没头发染回黑色,是准备做发色补染模特,两百块钱!都预约好的,要是村长早通知,有大金镯子的手替活,别说染黑,剃光都行!

现在必须稳住!万一金镯子被回收——呜——绝对不可以!

陆子君心要碎了,他晃晃沉甸甸的手腕,吭吭地又开始鞠躬,竖起耳朵,等着乡亲闻风丧胆的“小的”发话。

陆竞珩是想骂人的。

可是他现在说不了话,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张口无声,只有无声的怒气在胸腔里翻涌。

半小时前,陆竞珩搭乘的飞机遇到气流冲击,飞机瞬时下坠,机舱满是乘客的慌乱的嚷叫。

当时,陆竞珩在失重的崩溃中,控制住想要跟着叫嚷的冲动,后背一点点被汗水湿透,待到飞机驶出气流恢复平稳,他想唤空姐递杯水,喉咙却像被钳住,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失声了。

因为飞机颠簸。

对于经过血雨腥风的内斗,才刚把陆氏控制权握在手中的陆竞珩来说,失声是场灾难。

胆小鬼的标签将把他永久地钉在耻辱柱上,供那一无是处的私生子们尽情嘲讽。

陆竞珩迅速匿名咨询在线医生,医生回复,大概是暂时应激,休息,若短时间没恢复,需到精神科检查。

陆竞珩在头等舱闭目养神,寄望飞机落地后能恢复,但直到宾利停在灵堂前,他还是说不出话。

才下车,村长就塞来个毛小子到身边,说是手替;陆竞珩素来不信风水这套,却歪打正着——手替升级到嘴替。

而嫩粉脑袋胡闹一场,阴差阳错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倒也没人质疑他不说话,只当是气的。

在失去至亲的伤痛,与突然失声的双重压力下,陆竞珩决定暂时放弃与粉毛计较灵前出丑的事,权当挡灾吧,让风水先生赢一回。

只是挡灾物实在跳脱,哇啦哇啦认错半天,又绕回要唱邓丽君的事情。

陆竞珩盯着不停鞠躬的人,嫩粉色发梢及肩,顺着白皙的后颈往两侧分开,颜色轻飘刺眼,廉价的芭比玩具般。

嫩粉脑袋实在跳脱的让人心烦,但后续还有大半天仪式,掩盖失声秘密,借这棵嫩粉脑袋转移注意力,是唯一的选择。

他决定将仪式要点写出,让对方照做。

他抬手伸向粉毛,示意递笔。

“笔。”陆竞珩嘴一张一合,空有嘴型没有声。

没声,嫩粉脑袋自然没反应,依旧低着头,自顾自地道歉得诚挚。

“假发前几天都好好的也不会掉,也没人发现。今天风太大了。”

“真对不住!我弄弄再戴好,下次绝对不掉!”

头低得太频繁,陆子君脖子发酸,可道歉半天,对方一声不吭,难道是气到失语?

他悄悄抬头,快速扫了眼对方。

帅是真的帅,装也是真的装。。

陆竞珩个高,坐在雕花太师椅上,薄唇紧抿透着俯视众生的俾睨。

又是那只手,掌心朝上伸过来。

这人是在Cos菩萨吗?观音掌心朝上还端着净瓶呢,他空个手是什么意思?

端什么架子啊,可惜了这张脸哦。

陆子君没爹没妈,从小福利院吃百家饭长大,心思敏感,擅长揣摩人心思,但此刻他却不愿面对自己的判断——

陆竞珩的手势大概率是要东西,可能要收回大金镯子。

呜——不要啊!

陆子君垂眼磨叽了几秒,把那团黏糊糊的黑假发,放到陆竞珩掌心。

黑假发立刻被丢到地上,扑起一片灰。

又装。

没招了。

陆子君心在滴血,他慢吞吞地摘下腕上的大金镯子,放回陆竞珩摊开的掌心。

几万块的快乐不到半天就飞了,天上果然不会掉馅饼。

灵前搞砸了,被炒也活该。后面的流程轮不上自己了,陆子君认命地开始解丧服的扣子。

“实在对不起,我回外面帮忙准备中午的流水席。”

陆子君又道歉:“小陆董节哀,晚上的席有帝王蟹蒸蛋,很好吃,您……多吃点。”

“你们在磨蹭什么?还在讨论帝王蟹?” 房间门被撞开,村长满头大汗冲进来,“快走!马上起棺出殡!”

村长也不给陆竞珩解释机会:“小的,你洋墨水喝多不信这些,但村里的规矩不能坏!风水是大事,风水好,村子才会一直发大财。”

陆竞珩说不了话,没办法反驳,他也不想反驳。

村长是他的叔公,也是陆氏大股东,无儿无女,带着村里老人,助力他越过父亲陆建华,直接执掌集团。陆竞珩对老人素来敬重。

“赶紧带上假发,去灵前!”村长瞥见陆子君的粉毛,急声催促。

“假发啊——”陆子君四下张望,假发就在陆竞珩脚边,他刚想弯腰去捡——

陆竞珩抢先抬腿,一脚假发踩在脚底!

啊!?这什么人?陆子君惊讶地抬头,撞上陆竞珩的视线——黑眸在眉骨的阴影下满是骇人的警告。

到底要不要做事?陆子君被村长拽着胳膊,假发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

紧接着,陆子君后颈再次被那只大手覆盖,陆竞珩不由分说,压着他走出了房间。

陆竞珩到底要做什么?

旗袍女郎又开始唱邓丽君,陆子君顶着一绺散乱的粉色刘海杵在灵前,陆竞珩站在身边,面色阴翳一声不吭。

“出来了?你不是要唱邓丽君?上啊!”

是谁又提这事?陆子君循声看去,六万老太太就站在两人对面,满脸被截胡的怨气。

“小的,守灵七天,你最后一天才来,是该给你爷爷唱一首。”六万老太太对着陆竞珩呛声。

陆子君天灵盖嗖嗖发凉,恨不得自己也埋地里。

别说了祖宗!金镯子都飞了,还说这些。

但垂头无效,麦硬是塞了过来——六万老太太递给陆竞珩,陆竞珩手一推,麦就落到陆子君面前。

陆子君捏着麦,懵逼地看向陆竞珩,对方眼里竟是平静,甚至有点随便你的意思。

“唱吧,喜丧,越热闹越好。”村长笑着把陆子君推上台,还鼓励地拍了拍。

陆子君瞪大眼攥着麦僵在台上,耳边乐团键盘手已经叮叮当当弹起电子琴,满眼是黑压压的人头,唯恐天下不乱的欢乐盖都盖不住,村口的大黄狗都蹲在人群边摇尾巴凑热闹。

唱什么?

老子根本不会啊!

哪个大一男的会完整唱邓丽君啊!刚刚那纯属意外嘴瓢!

他现在只想跪台上给老陆董磕一个。灵前果然不能乱说话,报现世报来得也太快了!

陆子君视线扫过灵前,竟与陆竞珩视线对上。

玻璃棕的眼珠满是求助的问询。

陆竞珩心头一凛,挪开视线。

闹吧,越大越好。

陆子君见陆竞珩移开目光,似乎无所谓的态度,满脑子只剩对陆竞珩的疯狂吐槽,和飞走金镯子的肉疼。

全怪陆竞珩!悼词不念,从进灵堂到现在,屁都没放一个!

祖宗面前摆谱,不怕遭报应啊!

不就是装高冷吗?谁不会似的!

陆子君想起村长对陆竞珩的夸赞,洋墨水就是不一样。

留子了不起啊?

他清了清嗓子,豁出去了——不就是洋文吗?他也会!为了金镯子,再拼最后一把!

“Stop all the clocks……”*

字正腔圆的伦敦音,在邓丽君温柔小曲的伴奏声中响起。

陆子君看向台下摇尾巴大黄狗,哑声低吟:

“cut off the telephone……”

陆竞珩摸金手镯的指尖瞬间定格,猛地抬眼盯住台上的陆子君——再漂亮的脸也架不住脑回路的偏离,从邓丽君跳到念英文诗。

是奥登的诗,带有同性恋争议,合适吗?!

陆竞珩听得头要炸裂,叔公到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挖出来这么个人?

而台下乡亲鸦雀无声,瞪大眼,看着陆子君。

这是什么?

念的是英文吗?

完全!听不懂!

“……

给狗一块多汁的骨头,

让它别叫,

让琴声沉默,鼓声低沉

抬出灵柩,让哀悼者前来。”*

陆子君转回中文,对着灵柩恭恭敬敬地鞠躬。

一个,两个,三——

“我的亲大哥呀,一路走好啊——”六万老太太应景一声哀恸,哭丧响透四方。

呜——!现场瞬间被拖入一片混乱的哀伤。

啊——完了,喜丧没了!

陆子君腿一软,噗通就跪台上。

金镯子,是彻底没戏了!

*奥登的《蓝色葬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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