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肘撑着身子半坐起,昏睡过后疼意消退。
虞锦望着自己陌生的手默然片刻,复才伸手向体内真气探去。
已是恢复成常日那副虚弱模样,旋即扯回覆在丹田的手,不由闭上双目。
她总算知晓云舒桐体内为何真气虚空。
即便天命,何来亏本的买卖。
主动调用一次貔貅之命,所需付出的代价亦是巨大。即便灵力补充的再多,也无法令云舒桐体内真气充盈如普通修士。
若是仍以为自己身处幻境,得知此极度隐秘之事,她早已乐开花。
然现下她成了倒霉鬼……
虞锦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张开双眸,面容泛着毫不掩饰的冷意。
随即掀开竹纹纱帐,便要下床。
“大小姐!”
守在外间的侍女听得动静,连忙进来侍候道:“谢真人嘱咐您服完药,半个时辰内最好莫要移动。如今刚过一刻钟,您要不在此再歇息片刻。”
“谢清辞人呢?”
虞锦冷冷道。
“宗主听闻您在谢真人院中突然受伤,已匆忙赶至,方才在您昏迷时来瞧过,而后便带谢真人问话去了。”侍女小心解释道。
云岚生也来了。
虞锦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如今的胜算微乎其微。
真气区区筑基期。
虽有至纯业火,然随灵体伴生,灵体强则业火强,灵体弱则业火弱,凭她现下这虚弱模样,至纯业火顶天能烧到谢清辞的皮毛。
反倒让自身彻底暴露。
至于貔貅之命,经此一役,光解开掩物阵法的反噬,便差点把她带走,若是让它想法子杀死谢清辞。
呵。
可能自己还死在谢清辞前头。
她不能死。
肃清邪道之计未成,她多时筹谋不能就这般转瞬成空。
“谢真人还嘱咐,您最好卧床养气一段时日。”侍女望她未有异议,便又添补道。
虞锦胡乱颔首,心思全然不在此处,只勉力令自己往好处想些。
云舒桐身怀貔貅之命,于正道宗门中声名不低。
若是借此之能,及蚁集般围聚之势,暗引修真门派联手抗衡魔修邪道……
素日再将己身掩藏于紫薇宗,或是借刀杀人,或是栽赃陷害,不愁寻不着将谢清辞置于死地的时机。
可是……
虞锦暗恼,不由咬唇,本来何需如此复杂。
换做是她之身,现下谢清辞已去投胎轮回,多时筹谋亦快已得手,哪需她这般从头来过。
“桐儿!”
既已暂且接受情势,虞锦自不会拿现下的身子玩笑,歇了半个时辰方又唤侍女梳洗下床。
正想打道回府,走至厢房门口时,便见云岚生步履匆匆而来。
“你伤好未愈,且再安心歇歇,待会儿爹送你回去,”
云岚生又将她扶回桌边软凳坐下,屏退侍女,关切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会突而又受反噬?”
“手串珠子遗失不见,我想找回。”
云岚生既已向谢清辞问过话,自然肯定也问过这院中弟子。
虞锦以为是幻境随口扯的谎,现下再解释旁的也不得急,索性直言,只看云岚生愿意相信几分。
“你!唉!天命岂可用于此微末俗事,”云岚生恨铁不成钢:“还是同原先一般任性!”
语毕,见虞锦这副虚弱模样,又软了声:“你先好好修养一阵,此次反噬耗损太多,平日备的丹药起效不足,多亏清辞寻回的灵丹,这才令你好得快些,是该好好谢谢他。”
“桐儿知晓了。”虞锦暗自记下,欲借口拉近与谢清辞关系。
若要捅刀,最好站在那人背后,既狠准,又易被掩盖过去。
“若平常都如此时乖巧,哪用爹替你操这么多心!”云岚生重重喟叹。
“我现在便去谢他,可满意?”虞锦故作烦恼。
云岚生却微摇了摇头:“现下可不得,他刚接了宗门除妖令,即日便要启程,还有许多事未忙,当是不得空。”
虞锦微愣,疑惑问道:“他不是刚受了宗门长老责罚?怎还能去除妖?”
“我本也劝,他伤势未愈,本就不该派他前去,谁知他如此坚持,也只得随他去了,”云岚生转言也舒了口气:“不过他既主动前去,于你也算好事。”
虞锦不解:“与我有何干系?”
“长老同我提及此事时,本属意你与楚意一道前去,然后来楚意有旁的除妖事由,便只暂定了你一人。如今清辞愿去,你又受了伤需要休养,便可安心等待七日后碧水秘境开启。”云岚生细细为虞锦道来。
虞锦的心砰砰跳得紧了:“是去何处除妖?”
云岚生以为她好奇,回忆了片刻答道:“济州城外,归云山。”
好似龃龉独行小路,忽而寻到了满捧日光。
虞锦难言这柳暗花明的快意,只能微低头,掩去欣喜之色。
“曾有小民回报,山上邪修炼蛊毒作乱,望宗门之人前去查看。且归云山中野有灵草,虽不及碧水秘境中蓝晶果得用,但亦可为你暂补灵气,因而当初长老欲让你前去。”
虞锦低垂眸光潋滟,唇角却似柔顺微扬。
“邪修暂且不提,可紫薇宗高居修真门派之首,修炼秘宝无数。怎桐儿身为宗主之女,竟还得亲自去寻灵草?”
云岚生迟疑似字斟句酌,继而思定指名。
“虽临近济州城,归云山却甚是荒僻,你何曾去过那种荒僻之处,因而便不曾知晓那灵草有异。”
云岚生言语似谦和清风,舒缓解答:“其极适于水灵根,尤能补充大量灵气,却因环境制宜,只得生长于那处。如若拔除远离,最长一日,内里灵气便将尽散。因而不得运回宗门,再为你所用。”
虞锦眼尾闪烁凉薄暗芒,思定之后,斩钉截铁道:“既如此,我也要去!”
云岚生霎时面色愕然,还以为自己错听:“你说甚?好容易能不去,安心等碧水秘境中的蓝晶果,你却又想去?”
“那灵草既能为我补充大量灵气,在进碧水秘境前做好准备,不也适当?”虽去的理由与心中所想不同,然虞锦越说,便越觉得主意绝佳,眼眸不自觉发亮。
“凭你现下这虚弱模样,如何去?”云岚生似有后悔之意,早知便不与她提及此事。
“大师兄不也同去?便让他护我一路,好歹是个金丹期,总不至于护送之事也做不了。否则即便休养这几日,丹药也起不得多少用,进了秘境反倒艰险,寻蓝晶果不是更加难上加难?”
听毕,云岚生未言,沉默暗想一阵,面色舒缓些许,终似有些被说动。
“可好?”虞锦耐不住催促道。
云岚生没好气看着她,巧劲点了点她的额头,见她连忙捂住,不让他再碰,低笑着颔首道:“好吧。只一路都得让清辞跟着你,万不能自作主张独自跑开,可知晓?”
虞锦又好说歹说,做了许多保证,总算令云岚生放心些许。
待将她送回自己院落,云岚生又赶去找谢清辞嘱咐此事去了。
虞锦徐徐合上房门。
转身靠坐在软榻上,趁室内只自己一人,指尖微动,一簇小火苗忽地显现,只是火光细微,只微弱又努力地冒着尖。
虽不够用于对付谢清辞,然烧个旁人,还是绰绰有余。
虞锦轻哼一声。
本以为这是幻境,打算出了幻境再让正主享受余下的短促时日,如今既然这便是正主,也就不必谈日后。
今日事,今日毕。
何况遭到剧烈反噬之后,虞锦才知晓云楚意安的何种坏心。
只用一次貔貅之命都已成这般模样,若真同云楚意去了,有命回来这是一定,但虞锦有预感,同云楚意的整次除妖之行,她绝对会体会无数次反噬的痛苦。
云楚意既想让她遭受这种苦痛折磨,她是个热心肠,自会让云楚意也体会体会这种折磨摧残的滋味。
指尖半掩于荼白蕊蝶纹广袖之下,虞锦以念动嘱咐至纯业火避开人,随即指尖微动,分支一点暗芒飞快闪烁,包裹内里炽热的睨视意味,迅疾悄然去了。
至于翌日,有飞鸽传信回紫薇宗。
听得紫薇宗主嫡子云楚意,躲懒独自留于山野火堆旁时,竟似误食赤炼果般,突然全身如滚烫沸水。
他素来最得意容色,今时却猝然粗黑肿胀难辨。
根根如墨发丝尽数烧绝,恰似秃头肥豚,每到夜色降临,烈火灼烧的疼痛立时侵入身体百骸,止不住滚地求饶。
任凭同行之人寻了多少法子,又写信回宗门求助,仍暂无法可解。
御剑行于荒野上空时,虞锦同感到此景勉强满意,命至纯业火继续折腾云楚意,莫让他灵肉好过。
“专心。”
突然发出的声响令虞锦顿时回神。
抬眸去瞧时,只见得谢清辞仍笔直立于墨剑之上,御剑行于前方,板正得如同指点教导所用的刻印模子,令人挑不出半点错。也并未见他回首,不知是感知到何事朝她出言。
虞锦微收敛起心思,专心御剑。
估摸着方向时辰,她遥望向济州城所在之处。
忽地,无声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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