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府衙,钟景严刚到屋子外,还没来得及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李全的声音:“就这点线索你能查出来什么?别怪我没提醒你,趁早结案算了。”
钟景严推开门进去,此时的李全正抱手坐在椅子上看奚昭翻查案记录,漫不经心一回头,看见是大理寺卿,脸色骤变,连忙站了起来。
奚昭听见声音也抬起头,虽然不认识这人,但看他身上的官服和李全的反应也认出了他的身份,和李全一起行礼。
钟景严什么也没说,看了一眼房里的几人,径直略过李全,看向奚昭问:“你就是奚昭?”
奚昭答应一声。
钟景严上下打量她一眼,随后看看屋子里的另外两人,问:“你们聚在这里干什么?”
奚昭答道:“回寺卿,下官正在查案。”
钟景严:“哦?什么案子?”
奚昭于是就把查案记录递给了钟景严,并把案子的大致经过和钟景严讲了一遍。
在讲到此人浑身泛红,仵作怀疑他中了毒后,钟景严微微皱眉,原本淡然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
钟景严:“浑身泛红?”
奚昭点了下头,说:“是,寺卿可以查看验尸结果。”
钟景严把查案记录翻开,把夹在里面的验尸记录拿出来仔细读了一遍,看完脸色有些凝重。
奚昭看他变了脸色,心里不知道怎么了,正疑惑着,忽然听钟景严说:“带本官去看尸体。”
奚昭和李全闻言都是一惊,没想到钟景严直接就要去看尸体。
接触尸体被视为肮脏不洁之事,也正因如此,在大燕,做仵作的都是一些身份低微的人,他们甚至连普通平民都不算,是贱籍。
而像钟景严这样身份的人,更不该轻易接触尸体,李全闻言,连忙阻止道:“不可呀大人!您身份尊贵,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钟景严没理会他的阻拦,只说:“你留在这里。”
随后伸手指向奚昭和她身边的女仵作,“你们两个,跟我过去。”
奚昭被点名要求跟随,心重重跳了一下,她也从来都没有见过尸体,突然要去检验房看尸体,难免有些紧张。
想象了一下尸体惨白冰冷的模样,奚昭心里有点发怵。
钟景严见状问:“怎么?”
奚昭摇摇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说:“没事。”
大理寺卿都发话了,奚昭不得不听命,而且,她如今在大理寺任职,以后肯定少不得要经历这种场面,总有一天要学会面对。
于是奚昭努力压下心底的不安,跟了上去。
钟景严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没有说话,转身带着和女仵作朝着检验房走去。
这案子的死者是一个壮年男子,奚昭看到他时,他身上正蒙着白布。
女仵作上前把白布掀开,露出他泛红的皮肤。
奚昭也趁机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具尸体,发现这人的确如记录上所写的,身上除了那道刀伤外,没有其他伤痕,唯一离奇的地方,就是皮肤上那不同寻常的红色。
这颜色太过诡异,恐怕任谁看后都难以忘掉。
再转而去看钟景严,却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似乎看到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事。
奚昭又看了看尸体,觉得只是那诡异的红色应该不至于让钟景严在意成那样。
难道这案子真有什么不可说的隐情?
钟景严没有在检验房里停留太久,仔细看过尸体后,很快带着两人走了出来。
李全一直在外面等着,看大理寺卿出来后不说话了,有些心虚。
大理寺卿看起来很重视这个案子,而他却差点把它草草结案。大理寺卿看过了查案记录,应该知道了他本想敷衍了事,害怕被怪罪,李全正想给自己找个理由辩解。
钟景严却先开口问他:“这案子除了你还有谁查过?”
李全结结巴巴道:“没、没了,就我接手过,然后就是奚昭了。”
他十分想为自己狡辩几句,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词,只能犹豫地说:“那个……”
钟景严:“行了不用说了,自己回去领罚吧。”
差点因为他耽误了大事。
李全瞪大眼睛,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小心翼翼问:“那这案子……还用我查吗?”
钟景严没有看他,只说:“从现在开始,你就当没见过这案子,不得和别人说,也不得再查,明白吗?”
李全答应一声,心想好在不用查了,要是他领完罚还得继续接手这件案子,那才真是折磨他。
不想再留在这,怕大理寺卿又发现什么怪罪他,李全借口回大理寺领罚,灰溜溜地走了。
李全走后,钟景严问那女仵作:“你如何断定出此人中了毒?”
女仵作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冷脸,听钟景严问话也没变脸色,答道:“我从前跟着师父走南闯北,曾见过这样的尸体,当时师父曾断定那人是中毒而死,且那毒素不易察觉,寻常大夫恐怕难以发现。这人和我当时见到的尸体几乎一模一样,所以我推断,此人应该也中了一样的毒。”
钟景严继续问:“你师父现在人在哪?”
女仵作闻言,如冰块一样的表情这才有些变了,语气略显忧伤道:“我师父前年已经驾鹤西去,不在人世了。”
钟景严似乎有些失望,沉吟了半晌说:“这件案子你们先不要查了,也不要把今天说的事告诉其他人。”
奚昭疑惑,觉得自从钟景严看到查案记录开始,一切就有些不对劲。
她很想问一问钟景严这案子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但见他神情严肃,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只答应了一声。
后来钟景严又说要将这具尸体特别看管,让她们也离开了府衙。
临走前,还再次嘱咐,今天的事一个字也不能往外说。
钟景严越谨慎,奚昭就越觉得这案子不简单,从府衙出来之后,她心里满是对这件案子的疑问。
女仵作跟着奚昭一同出来,奚昭本想问一问她验尸的事,可还没等开口,女仵作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刚才这人面对李全据理力争的样子,倒是让奚昭记忆深刻,只是看样子,此人似乎性格十分孤僻,并不愿意多说话。
奚昭一肚子问题没能问出口,望着女仵作离开的背影,只好叹口气作罢。
一直到晚上,在回家的路上,奚昭仍然在琢磨这件案子,等到了家门外,停下马,奚昭刚从马车上下来,就听见有人和她打招呼。
“奚评事。”
那声音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奚昭回过头,发现晏微是身穿朝宁司官服站在路对面。
奚昭有些惊讶,“晏副使?你怎么在这?”
晏微走过来,笑笑说:“我家就在这附近。”
秦沭赏奚昭的这个宅子地段不错,附近住的都是权贵,没想到晏微也住这里。
回想起那天晏微曾帮过自己的忙,奚昭连忙说:“前些日子多谢晏副使帮下官对吴二,不知下官该怎么报答好。”
晏微满不在意道:“抓捕吴二是我职责所在,不用客气,还有,你我年纪相仿,不用一口一个下官,听得怪别扭。”
晏微对奚昭这位女状元可是十分感兴趣,毕竟在她之前,朝中没有其他女官,她独身一人立在其他男子中间,终归是觉得不自在。
如今奚昭来了,她越看奚昭越有种志同道合的感觉。
而恰巧,奚昭这几天在大理寺也没少听别人讲朝中的大小事,在奚昭中状元之前,据说,这位晏副使也是颇具争议的人物。
朝宁司是专门为皇帝做事的组织,如今听命于太后,权力很大,抓人不必经过刑部和大理寺,朝中官员都对他们避之不及。
而作为朝宁司的副使,晏微在官员们的心里,也是一个凶神恶煞的阎罗形象。
奚昭听到别人对晏微的评价时很是惊讶,毕竟从过去经历来看,她对晏微的印象还是很好的,和传言中那个凶神实在是不符。
今日再看,更是觉得传言不能尽信。
两人一直站在门外说话,奚昭觉得有些不礼貌,于是问:“晏副使要是有空,可要到我家里坐坐?”
晏微摆手,“不必了,我这就走了,等下还要去朝宁司。”
晏微有公务在身,奚昭不好多留她,两人又寒暄几句,奚昭目送晏微离开。
进了家门后,奚昭又开始想案子的事。
这天夜里,奚昭辗转反侧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那个诡异的尸体。
奚昭总有一种感觉,觉得这个案子她会查下去。
实在睡不着,奚昭坐起身,前往书房正打算看一会书,坐到书桌前的时候,却看到了桌子上摆着的画卷。
奚昭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它拿过来缓缓打开。
画上的秦沭和真人别无二致,奚昭一直都觉得,这是她最满意的一幅画作。
其实奚昭已经让人准备了一个专门放画卷的架子,就摆在书房里,只是还没有把这幅画放上去。
奚昭在月光下默默端详这幅画,看了良久之后,这才小心把它卷起来,放在架子上。
尺寸刚好,这样她每次来书房,第一眼就能看到这个画卷。
奚昭摆完看了一会,心想,就当是心理慰藉也好。
不得不承认,多日不见,她有点想念秦沭了。
…
而远在另一边的皇宫里,秦沭此时仍然在处理政务,在忙碌的间隙,她忽然心有所感,停下了手中的朱砂笔。
阮春立在一旁侍奉,见状问:“太后怎么了?”
秦沭放下手中的朱砂笔,端起茶杯,淡淡道:“没事。”
在刚才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奚昭。
也不知道她是否喜欢自己送她的那个宅子,不过听派过去的下人们说,奚昭住进去后心情还不错。
自从那天她让奚昭出宫之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一来是奚昭被授官之后,秦沭就再也没有了单独召她的理由,二来是,她不确定奚昭是否还愿意见她。
毕竟,她明知奚昭想要离京,却还是将奚昭强留在了京城,大概奚昭心里是怨她的吧?
秦沭敛眸,把思绪收进眼底,就在这时,外面的宫人突然来报说,钟景严入宫求见。
大理寺卿深夜入宫,怕是出了什么要事,秦沭肃容,收起思绪,说:“让他进来。”
钟景严衣袍上还带着夜里的凉气,进门行礼后,秦沭问:“不用多礼,发生什么事了?”
钟景严神情严肃说:“不敢深夜叨扰娘娘,臣便长话短说了,臣今日在府衙看到了一具尸体,那尸体浑身泛红,和当年……那时一模一样。”
一听钟景严说尸体浑身泛红,秦沭脑海里瞬间闪过许多画面,她眉头紧皱,问:“可看清楚了?”
钟景严:“臣看的清清楚楚,不敢欺瞒太后,臣匆忙入宫,是因为仵作断定,那人应当是中毒而亡。”
中毒……
秦沭在脑海中努力回忆着过去的某个情景,她记得那时,太医全都跪在地上,因为对那病症无能为力,都怕自己掉了脑袋,不敢乱说话。
当时似乎的确有一个声音颤抖地说:“可能是中了毒。”
回忆到此为止,秦沭神情凝重问:“这案子现在都有谁在查?”
钟景严:“如今负责这件案子的就只有奚评事了。”
秦沭顿了顿,“奚昭?”
她倒是没想到,奚昭刚到大理寺,就接了一个这样的案子。
钟景严点了点头,又说:“臣今夜进宫也是想请示太后,此案该如何是好?是否要交给朝宁司秘密去查?”
秦沭表情严肃,沉吟道:“不行,宰相一派最近盯上了朝宁司,要是朝宁司行动有异,会引起章渊的警觉,这件事绝不能让章渊知道。”
钟景严思索着问:“那需要臣暗中去查吗?”
这件事秦沭可以托付的人不多,除了朝宁司就是钟景严。
钟景严调查这件事,秦沭倒是可以放心,不过,钟景严身份也有些敏感,去查这件案子,恐怕也有暴露的风险。
最好找一个官职较低,又值得信任的人去查。
秦沭想起了奚昭。
她问钟景严:“奚昭现在在查这件案子?”
钟景严说是,又说:“奚评事似乎对这件案子很感兴趣。”
倒是巧了。
秦沭在袖中的手指搓了搓。
要让奚昭继续查吗?
现在看来,奚昭的确是合适的人选,只是,继续查下去,就意味着要卷入朝廷之事。
秦沭本意不想让奚昭这么快参与其中,但如今看来……似乎由不得她做主了。
钟景严不解,见秦沭没说话,疑惑问:“娘娘?”
秦沭敛眸,没有犹豫太久,很快下定了决心,说:“那就让她继续查吧,正好,以她的身份反而不容易惊动外人。”
钟景严闻言没有多说,只行礼道:“臣知道了。”
秦沭说完,又递给他一块令牌,钟景严看着那块令牌,问:“这是?”
秦沭靠在龙椅上,淡声说:“把这个交给奚昭,告诉她,明日来见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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