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娜看着洛成仁，对方却迟迟停在几米远处，没有要上前的意思，连表情都是麻木的。

“……先生？”她犹豫着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反而是贵族稍微抬了下手，替洛成仁打了个有些别扭的招呼。

洛成仁定了定神，手腕蹭上风衣口袋。

那里装着一张照片，是旅馆老板藏起来的三人合照。

从小章鱼之前的行为能看出她对旅馆有所抵触，哪怕留在旅馆外都不肯让洛成仁放她进门。

既然兰娜不愿进门，那他就把照片带出来。

通关时间越快越好，洛成仁想要速战速决，尽可能触发支线。

他拍了拍贵族始终抓住自己的手，牵着对方的手腕走到兰娜身前。

“花很好看。”

听到称赞的话语，兰娜腼腆地收紧小臂，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满天星”。

她的眼神情态并无掩饰，其间的几丝心虚也被洛成仁尽收眼底。

“你觉得它的颜色像什么？”洛成仁问道。

问题看似平常又简单，却让兰娜表情一僵。

她咽了口唾沫，睫毛颤动着，抬眼去看问话的人。

男人穿着考究，正温和地微笑，眼神一错不错地落在自己身上。

没有压迫性的动作或语言，但让她感到寒意。

面对她的沉默和观察，男人询问般歪了下头，又“嗯？”了一声。

不是催促的意思，仿佛正平静地等待答案，却让兰娜猛地一抖。

终于，她小声回道：“……像海。”

眼神偏到远处，不敢看提问的人。

贵族皱了下眉，就连女人也察觉到答案的不对劲。

兰娜怀里的满天星确实是海的蔚蓝。

但奥克图珀的光线和正常世界迥异，终年昏暗下的海水呈现阴森的暗绿色。

满天星不可能是奥克图珀的海水颜色，但兰娜也没有离开过奥克图珀。

“为什么？”洛成仁继续问道，同时伸手拿出口袋中的照片。

“是你自己看到的、猜测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兰娜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着，像是回忆起不好的往事，也像在回避。

“……”她小声说了什么，洛成仁蹲下身，自下而上仰视着她。

兰娜无助地看着他的眼睛，“是妈妈。”

“妈妈这么说过，是爸爸告诉我的。”

洛成仁把照片举起，“妈妈？”

系统响起提示：

[线索物品同npc串联，触发支线]

[支线任务：——]

洛成仁举着照片，等待任务名称出现。

贵族奇怪地看着显示不全的面板，以前从未出现过任务名称缓冲的情况。

[支线任务：污浊的血脉]

[奥克图珀充满被迫□□的人类的遗骨，但也曾有鱼人爱上人类，人类拥抱鱼人。]

[痛恨人类的神灵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它始终在寻找那个因爱而生的孩子。]

[任务进度：50%]

[玩家已确定对象，请尽快进行击杀]

[任务奖励：血液]

[这个孩子的血液是玩家抵抗神灵的有效方式之一，请玩家完成任务后自行提取2500毫升以上，系统会提供相关道具仪器]

洛成仁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一个50公斤的成年人，体内的血液在3500毫升左右，也就是体重的7%到8%。

兰娜本就瘦弱，洛成仁甚至不能确定她体内的血液量有2500毫升。

他猛地站起身，兰娜还在看那张黑白照片，对可能会到来的危险毫不知情。

她甚至对洛成仁安抚般笑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起身。

洛成仁突然感到十分疲惫，来自于心理方面，似乎能感到系统深深的恶意。

兰娜咬了下嘴唇，面色发白，摇着头后退半步，“我不知道……但那是爸爸。”

她指的是那名英俊的男人，也就是现在的旅馆老板。

“我们……进屋说吧。”

他率先向花店内走去，穿过那些插在土壤内、竖直向天的松脆手骨。

贵族回头，眼神在兰娜身上转了两圈，“她很有用。”

洛成仁伸手挡住他的目光，摇了摇头，心情复杂。

系统通告不会撒谎，兰娜的血液很可能会让他们轻松破局。

但他不想，更不想顺从系统的意愿杀人，好像变成了一件毫无思想的工具。

洛成仁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圣人，甚至比同龄人更能看清利益弊害。

但看清了，并不意味着要趋利而为，即使他会毫不犹豫地把自身利益置于首位。

因为他有的选，他习惯早做准备，就是为了不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局面。

就算没有选择，他也不想变成系统操纵的木偶人。

系统面板自动亮了好几次，提醒洛成仁完成已经触发的支线，否则会进行扣分。

三番五次，把洛成仁烦得不行，干脆开启了静音，闷闷地抱臂坐在椅子上。

兰娜在花店里到底说了什么，他没有认真听。

他清楚这条支线要断在他手里了，没有结果，不如早点回旅馆休息。

他不想待在这里，被系统催促着进行杀戮，被推着前进、耍得乱转。

也许是因为这里过分阴郁的环境、到处充斥的死人味道，或者别的什么。

什么都行，都无所谓，总之……

洛成仁郁闷得低垂脑袋，不知不觉靠到了贵族身上。

进入游戏后长久压抑的惶惑终于浮出，像持续加热后终于沸腾的水。

有些奇怪，他不应该这样，但眼下却格外想要一个发泄口和倚靠对象。

兰娜起初还有些抗拒，结结巴巴地说着自己的故事，但很快就被洛成仁心不在焉的状态吸引了。

女人也对洛成仁的异常感到疑心，扬眉盯着。

她知道洛成仁和贵族一直捆绑在一起。

那种绳子她见过，被非人类npc当作食物的玩家有时会被绑成这样，像市场里待售的动物。

但似乎始终是贵族处于主动接近的状态，另一个人则不咸不淡，像良性的合作伙伴。

但此时却歪在贵族身上，不是趴也不是靠，下巴抵在对方肩头，额头顶在脸侧，呼吸有些沉。

偏着头，眼神垂向贵族搭在腿上的手，不安分地中指去勾他的手掌心，画着微小的圆圈。

贵族僵僵地坐在那里，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连眼睛眨动的频率都变慢了，女人甚至怀疑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被倚靠的贵族心情复杂，脑内乱作一团。

他知道洛成仁为什么会这样，简单来讲就是“被感情干扰到了理性。”

追根究底，是由他魅惑而起。

没碰过爱情甚至缺少相关概念的人，突然接触了这种古怪而陌生的东西，多少会不正常。

洛成仁不舒服，贵族也很难受。

被依赖般紧贴着，掌心传来酥麻的触感，一时间眼神都乱得发飘。

贵族后悔了，他不应该在魅惑时动私心，结果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兰娜拽着裙子站起身，有些慌乱地去接水，以为洛成仁身体不适。

“他没事。”贵族代为接过水杯，胳膊僵硬地动作着，不想颠簸到肩头的人。

兰娜原地踟蹰了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去花店门口清扫打理。

女人跟着兰娜出门，关门前看了两人一眼。

既然张明磊说洛成仁有方法破局，那她希望他能有个正常的状态。

只剩两人的空间让洛成仁逐渐平静，贵族也稍稍放松下来。

“你不喜欢肢体接触的，是吗？”贵族突然问道。

之前他主动贴近时，洛成仁的肌肉都绷紧了，和表情一样。

现在的两人却完全反过来了。

洛成仁缓慢地抬了下眼皮，他知道自己抵触什么，但他现在就是单纯地想这么做。

这不清楚，不寻常，也不理智。

但他不在意，不愿思考，只遵循本能。

再压抑自己，他会爆炸的。

洛成仁绵长地呼出气，“你的魅惑真的很厉害。”

贵族一顿。

洛成仁：“每个被你魅惑的人都这么想靠近你，是不是会变得很麻烦？”

贵族垂下眼，“……不会。”

那些人的狂热不在于接近他，而在于取悦他，以忠仆的立场为他驱使。

而洛成仁显然以为这是寻常的[主仆魅惑]，丝毫没有考虑[爱情]的方向。

缓过神的洛成仁把关注点转向兰娜，问贵族她到底说了什么。

贵族简要概括道：

“兰娜是人类女人和鱼人的孩子，也是唯一活到成年的雌性混血种，这让奥克图珀认为她有繁衍天赋，也是餐馆老板收养她的原因。”

“兰娜的生父是旅馆老板没错，但他根本不爱这个女儿。”

“尤其发现人类生产鱼人必然会逐渐衰弱致死后，便一心认为是兰娜是害死妻子的凶手。”

“人类女人在兰娜三岁那年就去世了，旅馆老板在那之后一直在服用致幻类药物，想再次看到妻子。”

“餐馆老板以‘生父照顾不周’为由把兰娜带走扶养，教会也同意了，但其实是想让兰娜和他的船长儿子——”

“繁衍族群，但兰娜没有同意，他们也没有得逞。”

洛成仁又问：“致幻药……是从那些遇难渡轮上找到的？”

贵族点头，想到洛成仁看不到，继续说道：“对，作用是人类女人告诉他的，包括陆地上的花和世界，她所有能想到的一切。”

洛成仁了然。

兰娜看到的花肯定也是尸骨，之所以说满天星是“海的颜色”，是人类女人所说的正常世界的、蔚蓝色的大海。

就在这时，后门被猛地推开，乐观派男人气喘吁吁地撑在花店门口，眼神里闪着激动的光。

看得出来他来得匆忙而急切，甚至跑掉了一只鞋，白丝的袜子沾满灰尘。

他直勾勾盯住洛成仁，表情满是贪婪，“人呢？没浪费吧？”

“什么？”洛成仁直起身子。

“血！”他几乎要兴奋得嚷起来，洛成仁看到他手里提着兽医用的手术箱。

花店里沉寂一瞬，洛成仁和贵族同时想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被洛成仁静音的系统自行重启，面板弹出到两人面前，是已经提示数次的支线内容：

[这个孩子的血液是玩家抵抗神灵的有效方式之一，请玩家完成任务后自行提取2500毫升以上，系统会提供相关道具仪器]

——“系统会提供相关道具仪器”。

是系统直接派发，还是间接获得，并没有说明。

门口的兽医欢快地敲击着手术工具箱，“运气真好，系统提示我给触发支的玩家送放血工具，还给我看了支线内容。”

“这不就碰巧了吗？正好是关卡开始时给我发放的职业道具！”

“那小东西在哪儿？”

他在花店内环视一圈，期待看到某具尸.体。

“我跟你说，放个血而已，我是兽医也能行，割一下的事情……”

“嚷嚷什么？”

女人满脸不耐烦地从前门走进来，正看到后门口处狂喜乱转的兽医男人。

兰娜跟在她身后，抱着花盆，怯生生地打量他。

看到活着的兰娜，兽医一停，看向洛成仁，“没动手？”

语气难以置信，甚至又重复了一遍。

“你没动手？”

女人眼神在兽医和洛成仁间迅速来回几次，逼问道：“怎么回事？”

兰娜对现场状况一头雾水，但直觉似乎这里并不欢迎她，便转身想要去店外回避。

发现女人并不知情，兽医立刻意识到她是个很好的帮手，便要解释道：“这个女孩的血——”

“哐啷！”

他的话被花盆落地碎裂的声音淹没。

兰娜后退几步，剧烈颤抖着撞上女人的后背，踉跄着跌坐在地，直直盯着门口，眼里满是恐惧。

屋内四人齐齐看向门口。

乳白色、半透明，又粘腻污浊的巨大胶状物质，滴落着海水，填满了门口整个空间。

在那中间，有一个黑色的圆形，正一动不动地面向屋内。

鱼腥气汹涌而来，伴随着条状物在街道蠕动的声音。

兰娜因恐惧而出的眼泪顺着脸颊滚入衣领，兽医的手术箱脱手，重重砸落在地。

各种工具滚落而出的声音显得无比刺耳，令人想要失声尖叫。

那是一只眼睛。

一只巨型章鱼的眼睛，正贴在门外，直直地窥探花店内的活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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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腐烂的海底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