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毒师被葡萄酒呛得脸色涨红，拼命闷着咳嗽，鹌鹑似的躬着身子，战战兢兢地缩在国王旁边。

饭菜撒了满地，国王似乎还想发火。

他撇眼看着试毒师，啧了啧嘴却没再发话，显然被他畏缩的模样扫了兴致。

“没用的……碍眼……废物。”国王念叨着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厅。

“那边的事情结束了吗？”他提高声音。

“结束了，陛下，刽子手们是您亲手选的，拉刀十分利落。”

男仆长眼观鼻鼻观心，从侍者手中接过袍子，快步跟了出去。

王后受惊吓似的埋着头，掩着嘴对侍女低声说了什么，很快便同样离席。

洛成仁看着她的背影，皱了皱眉。

“走了。”贵族站起身。

“去哪儿？”洛成仁看着王后的裙角消失在门口。

贵族披上外套，“王后的父亲是男爵的老师，我有去见王后的合理关系。”

洛成仁顿了顿。

贵族有去见王后的合理关系，他可没有。而且按他现在“以色侍人”的特殊身份，去见王后反而更易受人非议。

国王不待见王后是一回事，但如果被人谣传王后和男宠不清不白，他这关就别想走远了。

贵族叹了口气，“你在担心什么？”

洛成仁还未回答，身旁的人就俯身偏头，紧接着额头传来一点凉意。

贵族直起身，勾起食指指节，端住洛成仁的下颌。

仆人们表情毫无波澜，见怪不怪地看着眼前不合乎规矩礼仪的一幕。

贵族收回手，“男爵本人最放浪，但却不允许宠物有别的主人，这件事人尽皆知。”

“我和你一起去见王后，绝不会有人说闲话。”

“所以我们是宠物的身份了。”洛成仁对这种称呼感到新奇，“我、塔维尔，之类。”

贵族倒有些抵触，“男爵是男爵，我是我。”

言下之意，男爵的所有物皆与他无关，无论称呼是宠物还是宠儿。

没等两人就这个话题展开讨论，有仆人来通报说门口有人在等男爵，是国王御用的花匠。

贵族默不作声地带着洛成仁走出餐厅，显然对这个邻居好感度不高。

邻居已经换掉了花匠服装，换了身便服，不安地在门口来回踱步。

看到两人走出餐厅，邻居焦急地迎了上来，看起来六神无主。

见贵族来者不善的眼神，他急忙扯了扯领子，又扬起手臂，急促地说道：“没有花粉！”

声线崩得很紧，听起来有些尖锐，像是在紧张。

贵族看着他没说话。

邻居被看得心慌，又似乎回想起了什么恐怖的场景，干咽了两口，呼吸粗重急促，“我、我看见了……”

他停了几秒，努力平复情绪，但显然没有成功。

贵族眼神一暗，瞳孔褐色掺紫。几乎在同时，慌乱的邻居迅速平静了下来，但状态仍不乐观。

“断头。”邻居又空咽一口，脸色发白，“那边的花园里面……在行刑。”

“就。”他局促地抬了下手，又抱在胸前，声音渐低：

“断头台下面，那个装人头的筐……里面的头，堆满了，眼睛都睁着，死死看着我，闻起来是铁锈。”

“太满了，滚出来了。”他猛地抖了一下，“撞到我脚旁边，血还稠着，糊在泥土里，发黑。半截脖颈，切面——”

他终于说不下去了，惶惑地呆在原地，眼神茫然地放在洛成仁身上。

“梦会这样吗？”

太真实了，真实到他不得不怀疑，那个诡异的浮空面板和所谓的“系统”声音都是真的。

他睡眠质量很好，几乎不做梦，也没有看过类似场景的影片。

但如果这不是梦，那么系统所说的死亡都会是真的，和那筐人头一样真实……

他求助地看向面前两人，希望得到否定的答案。

然而得到的回答却令人失望了，他听到洛成仁说：“总之——还是建议你尝试活着。”

邻居面如土色，在做最后的挣扎：“但是梦也可能……”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连自己都无法相信这种说法，嘴唇无声地颤抖几下，默不作声了。

贵族没再管他，这样的玩家他见的太多了，不过在高难关卡里倒是少见。

但结合邻居差点能和洛成仁相媲美的幸运值，倒也不让人太过意外。

洛成仁和贵族没有继续安抚，邻居也不出声，胳膊无处安放似的紧紧贴在身体两侧，亦步亦趋地跟在洛成仁身后，又刻意和贵族保持着一点距离。

三人走出宫殿，登上来时的马车。

王后的住处在离城堡不远处的小宫殿里，不多时便到了。

邻居磕磕绊绊地下了马车，心里奇怪为什么王后独立居住在外，但也不敢问，跟着走在后头。

他觉得贵族十分难以接触，不仅因为对方几小时前凶巴巴地要求他把身上的花粉弄干净，也因为直觉。

虽然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兽医对动物的直觉会用在了贵族身上。

就好像那种提不起兴趣的猫，一碰就炸毛，只认主，碰它主人也一样炸毛，还炸得更凶。

邻居最怕碰上这种，两个人都制不住一只猫，隔着手套都能被挠破层皮。

正这么想着，贵族回头看了一眼，把邻居看得一激灵。

“你——”贵族开口。

“孟兴荣。”邻居条件反射地自我介绍。

贵族微微皱了下眉，表情就好像在说“谁问你这个了”。

孟兴荣看懂了。

他有点委屈，他觉得自己都快死掉了，名字难道还不重要吗？

如果死前遇到的人不知道自己的名字，那他可太难过了。

贵族带着两人向前走，登上宽阔的螺旋梯，脚步隐蔽在厚重的红绒毯上。

“我问你的任务是什么。”贵族继续说道。

孟兴荣没听懂，舌头打结，“什、什么任……？”

话问到一半，他慢慢侧耳，好像在听什么声音。

过了半分钟，孟兴荣回过神，“我脑子里有个系统。”

“玩家们都有。”洛成仁回答，“他不是在我们脑子里，只是我们可以听到，就像即时联网语音。”

“……”孟兴荣半张着嘴，还在缓神。

他几乎能听到大脑生锈的声音，被断头台的场景挤压得没有思考空间。

又怕又慌，手足无措，只能紧紧跟在洛成仁身后，恨不得黏到对方后背上。

洛成仁转头看看愈发不爽的贵族，又看看呆得如同鹌鹑的孟兴荣，以为贵族是因没有得到回答而感到不悦。

“任务是什么？”他重复问了一遍。

“让国王吃掉冬季玫瑰。”孟兴荣毫无感情地念道。

“没了？”洛成仁问。

孟兴荣摇摇头，意识到走在前面的洛成仁看不见，又连忙说了声“没了。”

他眨眨眼，生锈的大脑艰难运转，突然窥见一丝生机，激动道：“那，那掺在点心里就行了吧？鲜花派什么的，或者果汁，都行？”

听起来不难，甚至可以算是简单。

贵族哼了一声，“现在看到的只是笼统的任务概括，等全部玩家进入关卡后才会统一接收到详细任务内容。”

“为什么国王会花大心思去雇试毒师？。”贵族回身瞥了他一眼，“一个月前，他差点因食物里的毒性花而死，下毒的人至今没有找到，所有厨师都掉了脑袋。”

“所以国王一旦发现食物里有花，还是特殊的冬季玫瑰，你作为总领花匠绝对活不过当晚。”

孟兴荣瞬间蔫了下去，恢复了半死不活的状态，垂着头。

三人顺着楼梯上到四楼，几位侍女匆匆而过，端着的东西用脏布盖着，似乎是垃圾之类。

她们的穿着和王后身旁的侍女相同，十分简朴，和王后的打扮一样不加修饰，和平民女性的打扮差别不大。

就连无心观察环境的孟兴荣都感到奇怪，回头多看了两眼。

装潢、朝臣、乃至平常的仆从的装扮，城堡内外无一处不在迎合国王的喜好——奢华高调，富丽堂皇。

但王后和身边的侍女却如此朴素，哪怕王后还在为丧父而难过、玩家为维持人设而如此，侍女们从主可以理解，但如此灰头土脸未免也太……

不仅不合群，也不讨国王欢心，朴素到不修边幅，更不会给人好感。

孟兴荣在餐厅外等待两人时，看见了一位穿着毫不起眼的女人走了出来，听仆人议论才知道那是王后。

他觉得不可思议，毕竟连普通女仆都比她要更加修饰些。

三人转过拐角，一名长裙女仆拦了上来。

“先生们。”她深蹲行礼，“王后在休息。”

没等她起身，王后门内又走出一名小侍女，贴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什么。

长裙女仆迅速瞥了三人一眼，向侧方后退半步，让出走廊的空间。

“跟我来吧。”小侍女回身走向门口，示意三人跟上，“你们很幸运，王后愿意为你们分出一点时间。”

进入王后的房间，洛成仁微顿了一下。

这里的装潢出乎他的意料，和王后朴素的风格截然相反，几乎和国王的品味如出一格。

“这里原本是国王安置情人的地方。”贵族注意到他的疑惑，“国王是想把王后送去修道院的，迫于舆论才罢休。但最后还是强迫王后和情人交换了住处。”

“王后原本的住处地方很简陋，国王和情人在重装上花了不少金子。”

他没有压低声音，像是故意说给屋内的人听的。

“……强迫？”

屏风后传出一道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端庄自持，十分符合王后那副与世无争的风格。

与此同时，一件裙装搭到屏风顶端，小侍女很快收走了它。

屏风后的人在换衣服，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确实很偏执。”她缓缓说道，“强迫我离他越远越好。”

房门打开，长裙女仆端着东西走进来，东西很大，几乎拖地，被破旧的白布盖着。

贵族看着女仆把东西送到屏风后，“听闻王后近来乐善好施，开始收集宫廷内的衣物送给穷人，行事也低调。”

王后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但多了点力气，不再那么虚弱无力。

“新款裙装上的碎钻太耀眼了，应当用布盖着，否则太引人关注……尤其是国王。”

说到这里，她轻而低地笑了一声。

在洛成仁听来，这声轻笑更像是嗤笑或嘲笑。

“国王——”她似乎在换上女仆带来的衣服，所谓“要送给穷人的衣服”。

“精神失常的男人，把施暴当成爱好，最大的乐趣是狩猎，猎物是男人和孩子。”

她撩了下头发，发丝跃出屏风又落下，小侍女走进去帮她绑束腰。

“他娶王后，不过是为了安抚死去将军的同党。”

洛成仁注意到她用的自称是“王后”而不是“我”。

她戴好头冠，屏风顶端露出冠顶的珍珠，“所以我来到这里之后，看到的都是些什么呢：”

“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家族立下显赫战功，却因利益嫁给一头疯驴，被垃圾当做垃圾一样嫌弃，地位不如情.妇，成为宫廷笑柄。”

“能怎么办呢。”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有谁能忍受这样残忍的命运呢。”

“被迫搬进一座远离暴.君的、金碧辉煌的宫殿，钱多到几辈子都花不完，身边也没有丈夫或其他男人可以指导我怎么花钱——”

小侍女走出屏风，王后似乎已穿戴完整。

她坐到窗边的软椅中，裙装铺开在地面，从屏风后露出些堆叠的裙角。

长裙女仆和小侍女把屏风撤走，露出叠腿坐在高脚软椅上的王后。

孟兴荣哽了一下，瞪大双眼，发出小狗受惊般的呜咽声。

“我的意思是，我真的、实在是……”

华丽厚重的宽大裙摆，上面镶满了碎钻，在阳光下反射出粼粼波光样的闪光。

长发半绾在头顶，一半披开在身后，不再凌乱，而是柔顺光泽，和华丽的头冠十分相配。

她看着三人，微一歪头，单臂手肘撑在扶手，祝酒般向空中一托，精致的手链带出珠宝碰撞的声响。

“……太难了。”

王后玩家的人设，有略参考亨利八世第四任妻子的经历，出自历史文献和《SIX（六位女王）》，后者是我很喜欢的一部音乐剧w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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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皇家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