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时三沉着脸，体态看起来是放松的，但眼神里满是紧张。

他的视线在洛成仁和贵族间迅速移动着，不断交替观察着两个人的反应。

——贵族醒了。

蒋时三一颗心悬到喉咙口，他目光紧绷起来，死死盯住洛成仁，不放过他哪怕一根手指头的反应。

“洛成仁，我想跟你谈谈。”蒋时三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

可惜没成功——身子一歪，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在王后向前几步的距离处。

孟兴荣的左腿断了。

孟兴荣的身体素质太差，蒋时三力量道具的时效一过，如同麻药的药效消失。反作用力和副作用瞬间反扑，干脆利索地断掉了一条腿。

王后的表情古怪地扭曲了一下，介于某种苦笑和绝望之间。

像是差点被逗笑了，但又因为绝望的境地而笑不出来。

洛成仁似乎有些无语，沉默几秒后看了眼贵族。

刚睁眼。还没醒透。表情有点困倦。

洛成仁看向蒋时三，开口道：“谈什么？”

蒋时三想要摆出一个不那么狼狈的姿势，努力一二发现无果，于是果断放弃，考虑当前更要紧的事情。

蒋时三手指一伸，“谈他的命。他不能死，我需要他。”

“……不止是我，我们都需要他。”

他指的是贵族。

蒋时三又手指一移，“和你的命。”

这次指的是洛成仁。

洛成仁笑了，“他不死，就是我死。我又不是傻子，你凭什么要我和你谈？”

他问的没错，蒋时三只能说实话。

“洛成仁，这场游戏没有好结局的。你赚够积分后不会实现愿望，只会被其他玩家追杀。”

“你在主神眼里就和需要养肥的猪一样，养肥了就喂给其他玩家吃掉。”

“猪吃猪，人吃人。这根本不是什么能实现愿望的游戏，这就是一场同类相食的杀戮游戏。”

洛成仁不以为意，“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你是在告诉我，我没有继续玩下去的理由。晚死不如早超生？”

蒋时三没接茬。

他也知道用这些内容劝别人放弃游戏太荒谬，毕竟没有人愿意心甘情愿放弃自己的生命——还是没有任何好处地放弃自己的生命。

洛成仁话锋一转，问道：“你为什么想要他活着？”

“为什么我可以死，他需要活着？你们需要他的什么？”

蒋时三刚准备开口解释，台阶上躺着的贵族动了。

这次不是刚苏醒时的睁眼，而是缓缓撑起手臂坐起身，慢慢地抬头看向洛成仁。

洛成仁和他对上视线。

贵族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什么时候动手？”

洛成仁微微向后靠了一下，权杖依旧揽在臂弯，“你想什么时候动手？”

贵族摇晃着站起身，笑了一下，“我动手有意义吗？我已经打不过你了。”

“垂死挣扎的事情我一般不做，不太体面，不喜欢。”

他缓步迈上台阶，“动手吧洛成仁，你痛快点，我也痛快些。”

洛成仁把权杖和披风向怀里揽了揽，“可是我也不喜欢不太体面的事情。”

“对一个垂死的人动手，这样的事情也不一体面，我不喜欢。”

“哪怕你来和我做个样子，我在直播间里的人设也不至于太难看。”

蒋时三不在乎体面，他比较在乎黎方。

他挣扎着向前爬了段距离，心想既然洛成仁无法说动，那索性把贵族作为突破口。

“等一等。”

“等一等，我能带你赢。他们是主神养的猪，你不一样，主神限制不了你。”

“你就是这场游戏的bug，既然主神和系统都没办法限制你，那我们一定能从你身上找到突破口结束这场游戏。”

“你明白的吧？这是双赢。我们可以一起逃出去。”

贵族回头看了他一眼，仅仅是这一眼，就让蒋时三内心升腾起希望。

“你明白我的意思？别过去，我们这边一共有三个人，还有回转的余地，我们能在你身上找……”

但贵族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又转头一级级走上台阶。

落尘仁的姿势从后靠变成了斜靠，拦着权杖的左臂搭到了王座扶手上，垂着眼睛安静地看着贵族一个台阶一个台阶、一步一步靠近自己。

想在看一个步入陷阱的猎物。

蒋时三看不懂了，他觉得贵族疯了，这个世界疯了。

…有病，他真搞不懂这些谈恋爱的，感觉这些人一个两个的全都有病，还都病得不轻。

“——他要杀了你！你还在往上面送！你没有脑子吗？！”

“你在送死啊！你凭什么……”

贵族离王座越来越近，蒋时三的心也越来越凉，眼神越来越绝望，声音却越来越歇斯底里。

难道贵族还留有底牌？难道他还能还洛成仁搏一搏？

这个想法在蒋时三几乎绝望的心里勉强燃气一丝希望的火苗。他双眼不由自主地睁大，试图寻找到贵族打开面板、拿取道具的手势。

两人越靠越近。

洛成仁的声音居然是轻松的，“还有力气拿道具吗？你知道我们两个人必须死掉一个。”

贵族在洛成仁身前站定，脸色比平常更加苍白，身形也有些摇晃。

魅魔血统残留的潜意识内，他的伴侣主动和他解除了伴侣关系，现在又要亲手夺走他的生命。

每一件都很致命。

洛成仁抬头看着他，脑袋微微一歪，靠到了权杖上。下巴微微仰着。

明明是坐着的人，却有一种势在必得的上位着者气势。

贵族吐出口气。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拿任何道具了。

见对方没有动作，洛成仁右手抬起摸向虚空，从面板中拿出镜子碎片。

王宫宴会厅中央，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的王后已经开始抱有一种旁观者的心态，呆呆地看着两人。

而蒋时三则是颇有些绝望地闭上双眼。

他不想面对。

贵族是他在绝境里的发现的最后一点希望，现在这一点希望都要消失了。

就好像溺水的人，哪怕看到一根浮在水面上的稻草，都会宛如看到救命的浮木般想要靠近。

但现在，这根稻草也要沉了。

贵族低着头，看着洛成仁拿出镜子碎片。

镜子碎片反射出月光的银白色，在洛成仁的指尖一闪。

洛成仁颇有些无聊地提议道：“起码做做样子呢。来试一试吧，万一就是你赢了呢，万一是你杀了我呢。”

似乎是觉得他的话太荒谬，贵族几乎是在无奈地笑了，但还是俯下身子，伸出右手。

洛成仁右手握着镜子碎片，贵族握着洛成仁的手，就着他的手把镜子碎片往洛成仁的胸口推了推。

开玩笑似的，贵族说道：“是不是我快要赢了？”

洛成仁笑着看他，“万一呢，这样拉扯一下，直播间是不是也能好看点？”

贵族的力气更弱了点，像是要支撑不住了。

他向前走了半步，单膝跪到王座上支撑住身体，另一只手撑到王座扶手。

看起来，似乎是贵族把洛成仁半圈在王座内。

贵族喘了几口气，缓了缓精神和力气，“如果我反杀成功，直播间肯定会更好看……是不是？”

这种时候，两个人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说着，贵族又握着洛成仁的手，把镜子碎片朝他的胸口推近了半厘米。

镜子碎片此时距离洛成仁的心口只有几毫米的距离。

但面朝洛成仁的这端是钝的，哪怕速度和力度再快几个层次又很难致命。

——尖的那端，依旧面对着贵族。

贵族实在有些没力气了，“你动手吧。”

“我们也该结束了。”

“上次动手的是我…这次轮到你了。”

上次？洛成仁稍微愣了一次。

是说上一关卡的奥克图珀吗？击杀章鱼BOSS时，致命的弱点确实是贵族动的手。

见洛成仁愣神，贵族轻轻地把镜子碎片朝自己的方向拉了拉——他现在的力气也做不到更多了。

洛成仁回神，看着贵族轻声说道：“确实，到了该动手的时候了。”

“这一关卡真的让我很不舒服……”

贵族苦笑一下，身子又向下压了压，一是因为力气在体内逐渐流失，二是贴近洛成仁的耳朵说道：“动手吧……我实在没力气了。”

“真的没力气了。”

“你说了这么多废话，拖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到我现在……现在这个时候吧？”

你现在真的力求稳妥。贵族想再说这么一句，但他真的没有力气了。

洛成仁刚刚的对话是为了拖延，贵族看得出来。

——不是为了拖延时间，而是为了拖延到他力量耗尽，拖到他的魅魔血统完全消散，拖到他完全没有反杀的机会和对抗的力量。

洛成仁轻声应声道：“好。”

“是时候结束这一关卡了。”

是时候动手了。

他勉强抬起左手，握住贵族的手。

——洛成仁的右手握着镜子碎片，上面叠着贵族的手。

现在，洛成仁又包住了贵族的手，完全占据了拉扯的主导权。

贵族微微闭了下眼。

他已经准备好了。

可下一刻，胸口并没有任何刺痛感传来，反而手腕处的拉扯感有些不太对劲。

——洛成仁双手收紧，下一秒手腕用力，带着镜子碎片和贵族的手调转方向。

尖锐的一端和钝的一端瞬间调换方向，下一刻，洛成仁毫不犹豫地把尖端拉近自己的胸口。

贵族双眼睁大，条件反射地想要把洛成仁的手拉开，但已经来不及。

——狼人的速度太快，而贵族已经被消耗到没有任何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镜子碎了的尖端刺破洛成仁的外套。

尖端有没有没入洛成仁的心口处，贵族不知道，他的大脑已经快要失去思考的能力了。

他只知道有鲜红色从尖端刺入的地方缓缓渗透出来，慢慢染红了周围的外套布料。

你在干什么？

贵族想要出生询问，但张嘴只有无声的气流。

洛成仁的力量一点一点流逝，他双手逐渐握不住镜子碎片，缓缓地滑落下来。

手臂垂落到王座扶手，身子也更严重地歪向一侧。

国王权杖和华丽厚重的披风随着洛成仁的动作歪斜，权杖摇摇晃晃地滚落下王座，顺着台阶一级一级地滚落到王宫宴会厅地毯上，发出有规律的金属撞击声，在空空荡荡的大厅内带出久久不消散的回音。

披风也顺着王座滑落，露出洛成仁始终被权杖和披风遮住的左半边身体。

贵族看着洛成仁的左半边身体，颤抖着伸出双手想要去拿回披风，但披风已然滑落到地面。

宴会大厅中央，蒋时三和王后同样难以置信。

蒋时三瞪大双眼。

洛成仁的左腹部早已经被血液浸透，似乎是他用碎片已经给自己制造了几道伤口。

——权杖和披风是为了盖住伤口。

洛成仁确实害怕贵族的魅魔血脉没有完全消散，担心他还有能够和狼人抗衡的力量的速度。

但洛成仁不是害怕贵族反杀。

他是在担心贵族阻止他自杀。

他甚至担心自杀失败，不断地消耗贵族的力量。

而且在那之前，还上了另一层保险——

他提前给自己来了几刀，确保让贵族“被动”动手时，能够迅速将自己置于死地。

但是为什么？

这是在想什么？

蒋时三完全呆怔在原地。他觉得这个世界彻底疯了。

他看不明白，看不明白洛成仁的用意，看不明白这个关卡的疯子们到底在干什么，更看不懂为什么PVP的唯一存活关卡会发展现在这种荒谬无比的结局。

贵族依旧呆怔在王座。

他的手中还握着镜子碎片和洛成仁的右手，身上沾着洛成仁的血迹。

洛成仁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身子向前轻而慢地歪去，靠在了贵族的怀里。

贵族低头看着身体逐渐僵硬的洛成仁，嘴唇颤抖着，努力想搞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

一切都是如此似曾相识……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一切都发生过，尤其是这样的血迹和逐渐停止的呼吸……

洛成仁再一次死在了他的怀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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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皇家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