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成仁猛地睁眼，胸口和腹部持续剧痛。

一片黑暗。身体条件反射地想要寻求光亮，但死亡残留的阴影让他动弹不得。

什么都思考不了，脑海中自动地重复播放濒死前的体验。

腹部、胸口，痛感一阵强烈过一阵。

仿佛锐利的碎片还残留在体内，有种伤口不断愈合、又不停重复撕裂的折磨感。

太痛了，脑海中似乎有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在尖叫，四处撞击着想要逃离现实。

不止是身体上的痛觉。濒死时窒息的恐惧、喉咙内只出不进的气流、五脏六腑被扼住碾压般的压迫感——

死亡给心理带来了难以言喻的折磨。

思想终于回笼，洛成仁猛地张嘴试图大口吸气。

没有成功。一种奇怪的压力裹挟住口腔，伴随着极低的温度和一种奇怪的味觉。

几秒钟之后，洛成仁意识到这种味觉是某种咸味。不是食用盐的纯咸，而是一种潮湿的、伴随着植物味道的咸味。

有点熟悉，洛成仁有种既视感。

——海水。他现在被包裹在海水中，同时还有巨大的来自水流的压力。

但不像奥克图珀关卡里那种令人反胃的腥咸，周身是一种凉爽、甚至称得上清爽的海洋水流感。

洛成仁皱眉。

他并没有被水淹没的窒息感。相反，能感到纯粹的氧气逐渐涌入肺部，舒畅感和惬意感开始在体内流淌。

他谨慎地缓缓张开嘴，面前响起细微的清脆声响。

听起来像是水泡，随后是水泡在水中破裂消散的声音。

无论如何，他现在尚且能呼吸，情况似乎不是特别糟糕。

洛成仁尝试着抬手去触碰面前的黑暗，想要摸到什么东西——门、窗，或者一切能够让他脱离黑暗的物品。

——有了。

洛成仁双手用力，他发现水流对他的阻碍越来越小。似乎身体在逐渐适应海水中的环境。

一声沉闷的、大理石推动的声音响起。

面前的一侧出现光亮。起初只是靠左的一道极其细小的缝隙，随着洛成仁双手用力，缝隙开始向右侧延伸，越来越宽。

阳光。无比柔和的阳光自上而下、穿过清澈得仿若无物的海水，在升腾的气泡中投入海底。

根据水压判断，这里是深海。但却不正常地有明媚的阳光。

洛成仁缓缓坐起身，低头向身侧看去。

他在一口……棺材里面？

刚才听起来像大理石的材质，原来是奶白色的珊瑚。被雕刻成类长方体的形状，做成了一口巨大的棺材。

抬头向周围看去，洛成仁瞳孔微缩。

他曾经看过关于亚特兰蒂斯的纪录片——柏拉图笔下失落的海底国度，传说中的海洋城邦。

这里比纪录片中最具想象力的构想场景还要让人震撼。

直通海面的巨大石柱、雕刻繁琐的宫殿穹顶，游鱼穿梭在纯白色的错落的殿堂墙壁之间。

精致、广阔，带着远古的气息扑面而来，伴随着令人畏惧的神秘和未知。

洛成仁双手撑住棺材两侧，回头望向身后。

他似乎在一个类似于祭坛的、无比高大的梯形建筑上，下方是无穷尽的海底城邦建筑。能看到整齐的阶梯、楼宇宫殿的穹顶。

但空旷而寂静，仿佛偌大的海底只有他一人。

洛成仁尝试着起身。大概是因为上一关卡残存的死亡回忆，四肢仿佛不听使唤般麻木片刻。双臂有些虚弱，半分钟后才恢复力气。

但腿部的状况就没有那么好了。洛成仁一边观察着远处的城池，一边尝试着站起身。

“？！”

下一秒，他身形一晃，虽然有水流的托举，但还是重重地磕在了棺材边缘。

撞击声从水中扩散开来，路过的一队游鱼被吓得一僵，随即四散逃窜开来。

洛成仁也被自己摔得一惊。他伸出双手想要找回平衡，但回应他的只有口中吐出的几个水泡。

重心似乎全部来到了上半身，洛成仁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

洛成仁顿感不妙，低头看去。

——他的腿部失去知觉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失去移动能力……zhe对玩家而言可是无比致命的打击。

还没来得及去焦虑这种“致命的打击”，洛成仁便僵硬在了原地。

水流托举着洛成仁，他缓缓地“飘”着下沉，落回到了棺材里。

洛成仁叹了口气。

或者说，叹了口水流。

好消息，没有看到任何一条腿有问题。

坏消息，没有看到任何一条腿。

洛成仁颇感无语地尝试着把力气汇聚到下半身，试图学习去控制——

一条鱼尾巴。

——————

某刚开始的关卡内。

高楼林立间，全息投影的电子广告屏闪烁着诡异又迷幻的霓虹灯光。

来往行人脚步匆匆，穿过和大厦等高的全息投影电子广告，快餐食品诱人的巨型4D汉堡闪了闪，切换成环保公司的最新产品。

污泥净化饮水器的广告内，电子全息投影的女人露出机械性的微笑。

巨大的人物投影缓缓转动，伴随着清晰标准、又有些做作的女声。

【“柯纳康污泥转化器，三小时污泥清水化——让您的家人，无需再为淡水资源抵押寿命。”】

伴随广告词，巨大的投影女性在城市半空中俯身倒下灯光组成的清水。

电子水雾从空中倒下，落在杂乱不堪、道路狭窄的贫民区内，瀑布般落下，又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消失。

两个身着星际军舰队服的男人脚步匆匆，穿过电子灯光构成的巨大水流。

一人在前，另一人在后紧紧跟着。

前面的人身形紧绷、走得飞快，似乎带着怒气。

后方的人则跟得明显有些吃力。出于身高和腿长，他不得不偶尔小跑几步才能勉强保持前后平衡。

蒋时三脚步迈得飞快，他怀疑地心引力再弱一点，自己就能飞起来了。

“张悬肖……张悬肖！”

他摁着岔气的腹部，嘴里还要劝个不停。话说得飞快，脑子几乎跟不上嘴。

“不是，我怎么你了？我一没杀你二没阴你，你听我说完一句话能死啊？你——”

蒋时三的思维终于跟上了嘴，紧急把嘴一闭，侧头去看张悬肖的脸色。

面无表情，但有令人无法忽视的冷意。

蒋时三：该死该死。

他忘了。

张悬肖早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但是却又永远能重生在其他关卡。虽然作为数据游离在所有玩家之外，但也是一种存活的方式。

这也是蒋时三必须要找张悬肖的原因。

蒋时三要知道张悬肖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明明在关卡里失败、死亡，却又作为数据存活了那么久。

——明明变成了被主神抹杀痕迹、消失在所有人记忆里的数据。

——变成了只剩下一个积分榜上的名字、在关卡里失去身份、不会被任何人认出的玩家……

却又突然“复活”、恢复了身份。

一夜之间，张悬肖——怪物般的积分榜首位玩家，重新回到了所有人都记忆里。

张悬肖始终快他半步的距离，但走得明显比蒋时三轻松从容得多。

只不过沉着脸色，脚步也因心情而走得很急，浑身散发出一种让人难以靠近的低气压，仿佛回身就能立刻和任何尝试和他交流的人打一架。

蒋时三无奈又烦躁地仰头深吸一口气，又低头重重吐出。

“张悬肖，你……”

“你给我个准话。”

“我到底怎么你了？我是要过你的命还是要过你朋友的命？值得你这么排斥我？连句话都不肯听完？”

“张悬肖，你和我一起想办法把X-T搞崩掉，这明明是双赢……我想不出任何你拒绝我的理由！”

“我都把黎方的记忆碎片用道具给你看了，你肯定也经历过——积分到达一亿会被所有人追杀，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

蒋时三急得直打手势。

走在前方的男人终于停住脚步，蒋时三一个没注意差点撞到他身上。

张悬肖回过头，眼神冷得吓人。

蒋时三心里一颤。

他记得张悬肖前几个关卡的样子子。

——无论是【奥克图珀】里的贵族还是【皇家盛宴】里的男爵，也是这样冷的眼神，都是淡淡的，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现在也是如此，但又好像有什么不同。

先前的张悬肖对所有人、所有事物漠不关心。而现在，他似乎在烦躁什么。

这种烦躁让他多了一些令人避之不及的凉意。

张悬肖的语气和眼神一样生硬，“蒋时三，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跟过来的，但我不想和你扯上关系。”

蒋时三无语：“……因为我手里有很多人命？不是吧张悬肖，能活这么多年你装什么圣父小白花啊。”

张悬肖扭头就走，“你身上有多少人命我不在乎。不想和你有关系是因为和你目标不同。”

蒋时三觉得他简直是张口就来。

“不同？你能不能找个不这么离谱的借口？”

“现在全平台里、任何一个有脑子的玩家，都知道搞垮X-T系统才是首要目标！”

“你活不下去的！什么实现愿望，那都是系统给你的空头支票！”

对方打断他的话，“蒋时三，你听着。”

“你想要摧毁X-T，没问题。但不是现在，至少在这关结束之前不行。”

“我需要X-T存在一段时间，我在找人。”

张悬肖：“听懂了？”

听懂了就赶紧给他留点清净。

比孟兴荣还能说，吵得他很烦躁。

蒋时三头都要炸了。

——需要X-T存在一段时间？这是要做什么。

他觉得张悬肖这段话简直有病，疯人疯语也不过如此。

“为什么？你要做什——”

“砰”的一声，蒋时三被揪住衣领推到巷子的墙壁上。

他后脑勺吃痛，条件反射地想要反击，但却被对方牢牢控制住四肢。

角落里的流浪汉被吓了一跳，拖着刚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营养液空瓶，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巷子。

蒋时三咬着牙忍痛，面前是张悬肖贴近的脸。

对方冷着脸，声音里却压着越来越凶狠的怒火，说道：“系统让你忘了一些事，但不代表你没做过。”

“你不是问：你怎么我了吗？”

“我想找的……那个人，你曾经想让他死。

“就在上一关卡，你想用他的命换我的命。再从我身上来研究怎么摧毁系统。”

蒋时三努力稳住心神，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话语中的停顿。

“张悬肖，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长什么样子？”

张悬肖缓缓松开手，沉着脸一言不发。

靠墙的蒋时三脸色一白，心里凉了大半。

蒋时三知道系统抹掉了某个玩家的痕迹——那个让系统崩溃的玩家。

他也失去了全部关于这个玩家的记忆，只隐约记得貌似自己也在上个关卡，好像目睹了一切。

但就连这点模糊的记忆，也在逐渐消失。

现在，全平台没有任何人有这个玩家的具体信息，索性都称呼他为“X”。

没有姓名、没有直播资料，谁都想不起关于“X”的任何信息，只知道“X”通过某种方式引发了系统的大规模崩溃。

蒋时三看着张悬肖远去的背影，寒意一点点爬上心头。

张悬肖在找人，在找那个玩家“X”，他对张悬肖很重要。

但张悬肖也几乎忘记了关于那个人的一切——身份、姓名、样貌。

他只记得要把他找到，却没有任何信息。

这要怎么找，这要找到什么时候。

蒋时三整颗心沉到谷底。

他很清楚，张悬肖在找到那个人之前，是不会协助他摧毁X-T平台的。

他等不起。

别无他法，他必须要帮张悬肖，去找一个毫无线索、毫无痕迹的玩家“X”。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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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泥泞乌托邦：人鱼之都[倒V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