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兴荣不再瘫在观众席上,而是双手交叉支在腿上,身体略略向前倾。
赛况如脱缰野马,在朝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向发展。
或者说冲在最前面的新人完全脱离预期。
【杰森】的领先倒是没让他意外——这家伙原本就是上级们十分看好的新人。
家族显赫,天赋也在线。
只不过过分鲁莽,有脑子却不爱用,太喜欢出风头。
或者说太坚定于自己的能力,属于如果首席说天空蓝色不好看,他都能武断领命并冲上去和天空干一架的类型。
但这家伙不是已经被水脉草缠得血条掉半了吗?
而且还在沙滩上被水脉草浪费掉了那么久的时间……
所以说最后下水的两个新人反而冲到最前面去了?
还有那个“斗篷”。
孟兴荣仰着头,眼神依旧向下,凝固在杰森的【任务实时记录仪】上。
传回的赛程画面里,“斗篷”一下、一下地对准镜头,举起海用防水火焰炮,毫不留情地轰过来。
而根据“斗篷”伴随炮轰声的撤远,孟兴荣几个犹豫间便意识到,这是在利用反作用力前进。
只是难以置信,但又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断。
孟兴荣:……能判了。
能判半辈子的。
根据星际军舰队内法则,蓄意攻击队友并造成实质性伤害为最高等级罪状之一,和叛帝国同级。
幸亏这里是陪练团,可以正大光明地游离于规则之外的灰色地带。
……不,倒不如说幸亏“斗篷”来了陪练团。
否则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无法无天的事,搅得正规军舰队内鸡犬不宁。
孟兴荣:“把“斗篷”的任务实时记录仪画面调出来。”
从“斗篷”的记录仪画面里,可以看到远处的杰森。
时隐时现的,要么被水脉草围堵得水泄不通。
要么被火焰炮裹挟前疯狂灌医疗液、扔防雨罩。
孟兴荣:。
陪练团确实提倡一些灰色规则,比如利用你能够利用的一切。
包括人,包括你的队友。
但头一次见这么利用的,实打实的利用。
真:物理利用。
真:工具人。
孟兴荣:“画面放大,清晰度拉满。”
他倒要看看“斗篷”到底从装备库顺走了多少医疗攻击和防御性道具,能撑得住杰森的如此挥霍。
这一上报,财务部的那帮精英怪又该大呼小叫地跟首席告状了。
随着画面一点点放大,清晰度一点点拉高,首先看清的不是杰森的具象,而是绑在两人中间的“水脉草绳索”。
旁边的助手裁判中士不由得叹气:
“真狠啊,太过分了。”
“水脉草当绳索,就算杰森中途反悔也跑不了啊。”
“把队友当诱饵钓高危物种,还充当人肉发动机推进器。”
“可怜孩子,我还很看好他呢……这下高低得留下点心理阴影,哪有这么玩的,以后都不敢和别人合作了。”
显然他口中的“可怜孩子”指的是杰森。
下士还感慨了一会,但下一秒就被放大的画面惊住。
剩下的絮叨通通咽回了肚子里。
随着水脉草团的有一次爆裂开, “可怜孩子”在火焰中叼着循环呼吸器,左手防护炮、右手医疗枪,咬牙笑得仿佛无法无天的星际海盗。
下士:好像,在太阳底下检测数据的自己更像可怜孩子。
孟兴荣:“你第一次来带新人陪练团吧?”
下士点头。
孟兴荣:“你看好杰森,是因为的家世和天赋。”
“我看好他,是因为他是个疯子。”
“在陪练团里,你越老实、越守规矩。”
孟兴荣手掌横起,在脖子上划出一道手势。
“——得越快。”
“至于这个斗篷。”
“能想出这套前进方案,他绝对是最疯的一个。”
赛程临近终点处,海域越来越深,海水也愈发清澈。
显然,测试场域已经远离了帝国海岸线。
“轰——!”
“窣窣——!”
忽然,平静已久的海水从远处传来规律的震动,海底涌出一阵阵波纹,几乎要形成微弱的海底暗流。
鱼群四散而逃,沙蟹拼命地向下挖掘藏身沙道。
随着声音放大,海水远处透来阵阵火光。
水脉草遗体铺天盖地,向上飘散不止,在即将接近海平面时消融为半透明的细小水泡。
洛成仁的双臂早已被火炮的后坐力震得麻木,此刻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
开炮次数太多太频繁,火炮攻击力又太强烈,带来的强大后坐力伤害极大。
更何况他还把舰队服的防护层给了杰森。
现在的洛成仁,只是机械地拉栓、开炮、收焰,等待几分钟后,再拉栓、开炮。
不仅是生理上的痛感过载带来麻木感,心理上也有怪异的麻木感。
脑海中有声音在叫嚣,为什么要用这种不入流的方式,为什么不用鱼尾。
洛成仁不认为这样荒谬的想法是他自己的。
暴露人鱼身份,他会在一分钟内死在孟兴荣和张悬肖手下。
大概蒋时三和其他玩家也会来补刀。毕竟现在,张悬肖就是他们的风向标。
人鱼王的能力再强,也架不住众多玩家的高级道具轰炸,不是半死也是半残。
但他抵触的意识越明显,心底动用鱼尾的念头也随之强烈。
两种想法不停打架,洛成仁身心俱疲。
隐约间他产生了一个怪异的猜想,关于NPC……但他很快来不及继续去想。
因为水脉草突然不再扎堆攻击杰森,而是四散溃逃。
好像在察觉到了什么即将到来的危险,慌不择路地往沙地里、珊瑚丛中隐去。
有些来不及隐入海底的水脉草,索性整匹水直直摊开,僵硬地自由落体到附近的珊瑚上,试图伪装成变异珊瑚上层的透明保护膜。
洛成仁哑然失笑,人鱼的观察力和视觉让他发现,那些装死的水脉草在疯狂小幅度颤抖。
好像在害怕。
杰森也很奇怪,但只疑惑了一秒,甚至一秒不到,便昂首挺胸地挥了挥拳头。
仿佛在庆祝水脉草终于害怕、逃走了。
但洛成仁的直觉告诉他,水脉草绝对不是在怕他们两人。
没等他多想,身后穿来诡异的水波声。
随后是能震裂耳膜的海底分裂声。
似乎有东西从海底爬了出来。
更确切地,从声音判断,这东西是“涌”了出来。
粘腻的声音像有巨大的水泡、黏糊糊从海底大陆的缝隙中,缓慢而沉重地向外攀出。
沉闷、巨大,整片海域开始剧烈摇晃,珊瑚丛蔓延出碎裂纹路,装死的水脉草们开始疯狂绞紧、又拼命抻开,好像因为巨大的恐惧和震感而在歇斯底里地“尖叫”。
洛成仁瞳孔猛缩,强忍动用人鱼形态的冲动。
身后是熟悉的海腥气。
他太熟悉了,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味道。
而面前远处的杰森,显然已经看到了洛成仁身后显现出的……“东西”。
他庆祝的双拳攥得更紧了,只是狂喜的情绪仿佛渐渐冻结般,凝固成了彻骨的恐惧。
养尊处优的家族小少爷,哪怕经过了严苛的军事学院训练,在这个海盗横行、生物异化的星际时代,也依然是被保护得很好的存在。
杰森从没见过真正的海洋异化生物。
那些已污染和生态环境剧变而被迫演化成诡谲物体的生物们。
杰森脸色越来越惨白,极端的恐惧让他牙齿不住打战,几乎要咬不住微型循环供氧器。
他想尖叫,但求生的本能让他开始死死闭紧嘴巴。
庞大。无比庞大的异化生物。
粘稠。极度粘稠的巨型躯壳。
惨白。黑白分明的突出眼球。
粗壮。光滑黏腻的无数触手。
密集。厚实凸起的拥挤吸盘。
异化生物带来的恐惧感裹挟了杰森,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洛成仁缓缓回头。
莫名的直觉告诉他,这只异化生物很熟悉。
他见过。
这根本不是什么“异化生物”。
或者说,根本不是这个时代……这个副本的产物。
人鱼的嗅觉让他在海水中依旧对气味极其敏感。
这个味道他太熟悉了。
海水中涌来粘腻的血污,“异化生物”似乎有严重的伤口。
但这伤口只是加重了它带来的压迫感和杀意。
洛成仁完全回身,顺着不远处庞大无比的躯壳抬起头。
对上一只紧盯自己的巨大黑色瞳仁。
瞳仁缓缓动了一下,发出凝胶挤压似的咕叽声。
这声音顺着海水缓缓传来,更显得让人不寒而栗。
杰森快要昏死过去。
另一只“眼”——本该有另一只瞳仁的地方,此时空空荡荡,只剩一片惨白,仍在向外慢慢渗出几乎粘稠为固态的血液。
那里是被洛成仁毁掉的瞳仁。
“曾经”被洛成仁毁掉的瞳仁。
在奥克图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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