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修呀,”杨云转了转手中的笛子,“散修也很好,像陵春君前辈这样,自由自在的,多快活啊!”
谢不尘点头同意:“是啊,想去哪就去哪,过得随性自在,确实很快活。”
“好了,”谢不尘点了点杨云手中的烤鸟,“别说话了,快吃,不然待会儿要冷了。”
杨云赶忙咬了几口烤鸟,囫囵吞枣把鸟肉吞了,噎得满脸通红,谢不尘看得好笑,连忙给他递了一叶子水。
吃过晚饭,众人便在溪边休息。
修士们一般没什么讲究,再加上现在在秘境内试炼,幕天席地更是常事,因而大家便各自找了一小块地方或躺,或打坐。
谢不尘躺在草地里面,此时正值春日,新草冒头,有些扎人。
往上看去,星斗轮转,白月清晖。
谢不尘闭上眼睛,溪流叮咚作响,柔和的夜风拂过面容,他轻轻喟叹一声。
身边传来一点细微的响动,谢不尘睁开一只眼睛,只见长身玉立的白衣人微微一动,坐在了他身边,曳地的白袍落在他手边。
是玉丹歌。
谢不尘将手放到肚子上,又合上眼。
神魂遁入识海,谢不尘落在识海正中央。
神识在识海中四处游走,谢不尘冷静地审视识海各处。
没什么异样。
谢不尘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苦笑起来。
其实神识探寻识海各处也没什么用,谢不尘想,那人的修为已至渡劫境,整个修真界渡劫境的能有几人?
自己只有化神境,那人要想侵入自己的识海,自己也拦不住。
谢不尘静静站在识海中,最后还是以神识布了几个阵法。等布阵完毕,他深吸一口气,将神识收回,席地而坐。
他凝神静心,一动不动地在识海中坐了半个时辰。
就在谢不尘以为今夜应当不会出什么事时,识海忽然震荡了一瞬!
谢不尘立时睁开眼睛,往右边一闪,一只苍白的手从他腰间错身而过!
交错那一瞬,一抹金色流光倒映在谢不尘眼底,他抬手向抓向那金色流光掩映下的苍白人影!
这是他的识海,因而动作之间异常迅猛,那金色流光掩映下的人影回转过身,却没有躲开谢不尘的手!
五指上扣,谢不尘在瞬间掐住了那人影的脖子!
他愣了一刻,耳边传来一声轻微的笑,随之而来的是一句夸赞:“做得好。”
十分熟悉的夸赞。
当年在苍龙峰,白衣仙尊也经常这样温声夸奖自己的弟子。
“不尘,做得好。”
下一刻,谢不尘的肩膀被一只手牢牢扣住!
谢不尘手腕反转,抬手格挡闪过,身躯在半空中翻转一圈,手中凝出一把剑,向前横斩而去!
一击不中,那不速之客并未显出形貌,只露出一个白茫茫的虚影,他执剑飞身向谢不尘而来!
两剑相撞,铮铮之声响彻整个识海!
转眼之间,两个人过了数十招!
虽然是在自己的识海,可是对面那白影的境界太高,谢不尘逐渐不敌,神魂也震颤不已,差点就拿不稳手里面的剑。
谢不尘不由得想起少年时鹤予怀陪自己练剑。
冬日大雪纷飞,梅花凌寒盛放,香气悠悠萦绕整个见春阁,自己穿着带白毛领的披风,师父握着他的手,一招一式亲自教授,一剑驭风,一剑斩雪……等自己学会了,就面对面过剑招。
自己初学乍练,自然比不得师父,总是过上七八招就败下阵来,蹲在梅树底下画圈圈。等画明白了,又兴致勃勃站起身,拉着师父再练。
长剑袭来,剑刃相接,谢不尘双眼离剑身极近,雪亮剑身映出他半张脸。他咬了咬牙,抬眼看向那白茫茫的人影。
那人影顿了一瞬,谢不尘忽然发力!
白影手中长剑顿时被谢不尘挑飞!
那剑在半空中寸寸碎裂,谢不尘手中那把由神识凝出的剑也随即弥散,他看向那白色虚影,声音很轻,很浅,像是自说自话的呓语,不仔细听,就会消散在风中。
“仙长,何必?”
“你进我的识海……修补我的神魂,”谢不尘道,“何必?”
那白影静默不语。
“我知道仙长应当不是为了飞升,单单为了飞升,何必这么麻烦,强行带回去,杀了就好了。”
谢不尘笑了笑:“所以,仙长是因为愧疚,是因为想要补偿?”
那白影终于开口:“是。”
那冰冷声线无比熟悉,随着音节落下,那白影缓缓显出自己的形貌,赫然是鹤予怀。
他环顾一周,最后将视线落在谢不尘身上。
从进识海的那一瞬,他就知道识海内有阵法,知道谢不尘已经察觉不对。
但鹤予怀还是踏进了识海。
谢不尘安静地看着对面一袭白衣的故人。
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受。识海之内的一场斗法,和五百年前苍龙峰内,见春阁中何其相像。
只是现在……早已物是人非。
谢不尘低笑一声,脸上却没什么笑意。
“仙长,我不需要什么补偿,仙长也不必愧疚,那一死,就当割肉剔骨还了仙长十几年的师恩。”
谢不尘轻声道:“从今往后,我与仙长两不相欠。如果仙长真想补偿什么,那能不能就此放过我。”
鹤予怀全身一颤。
“放过我。
这三个字仿佛洪水猛兽,劈头盖脸将鹤予怀砸得压不住指尖的颤抖。
谢不尘要自己放过他。
是什么样才会让谢不尘说出这三个字?是因为忍无可忍实在厌烦,还是小心谨慎怕自己再利用他飞升?亦或是不想与自己有任何纠葛?
还是说几者皆有?
鹤予怀冰冷的面容罕见龟裂,他知道谢不尘不想认自己是师父了。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谢不尘就说:“我没有师父了。”
他叫自己仙长,说自己不是谢不尘,说自己无门无派,是个散修。
他想要摒弃前尘的一切,摒弃自己给过他的东西,名字,身份……他什么也不要,包括自己这个师父。
鹤予怀当然知道,当然明白。谢不尘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他把谢不尘从皱巴巴又胆怯的小不点养成开朗活泼的青年,十几年朝夕相处,谢不尘在他面前从不掩饰,全然依赖依靠,他当然了解谢不尘。
造成现在这样的场面,是自己咎由自取。
可是,全然知晓是一回事,全然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识海内陷入一片寂静,谢不尘和鹤予怀沉默地对峙。
鹤予怀的目光落在谢不尘脖颈的那道伤痕上。
而后他忽然动了,谢不尘抬起眼,看着鹤予怀退了一步。
鹤予怀说:“好。”
“不尘,”鹤予怀又说,“当年的事情,过错在我。”
“师父不求你能原谅,”鹤予怀摸索了一会儿,尝试寻找五百年前做师父时的感觉,“师父答应你,不再打扰你。”
只是不知是不是他五百年来向来冰冷,此刻要变得温柔可亲有些困难,谢不尘竟然觉得那神情有点不伦不类。
“自隐,”他叫了谢不尘的字,“最后一次见面了,让师父好好看看你。”
谢不尘闻言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未动。
鹤予怀向谢不尘伸出手,谢不尘下意识躲避,而后听到鹤予怀苦笑一声。
他没有收回手,谢不尘这才反应过来,鹤予怀只是想抱抱他。
于是谢不尘没有再躲,鹤予怀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扣住了他的肩膀。
神魂相触,谢不尘不知为何感到一阵颤抖,但很快那股颤抖的感觉就消失了。
谢不尘想,或许只是因为鹤予怀境界太高,接触时引起神魂战栗罢了。
白衣仙尊环抱谢不尘一会儿,一头白发落在谢不尘的脖颈间,两个人心口微微相贴,但神魂没有心跳,他们能感觉到的只有一片寂然。
但相触之间,谢不尘似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梅花香气。
他有些奇怪……为什么神魂上还会沾染香气?
但还没等他确认是不是真的有梅花香,鹤予怀就松开了谢不尘,一步步往后退去。
他白发披散在肩,显得冷寂非常。
谢不尘无端想起苍龙峰上的那片香气凌然的梅林,那里的梅花很香,或许是睹人思物吧。
对面,鹤予怀朝后一仰,退出了谢不尘的识海。
几息之间,震荡不安的识海渐渐恢复了平静,谢不尘一人站在识海正中,那只飞廉灵兽还在飞舞,谢不尘抬起手,它从半空中落下,蹭了蹭谢不尘的手心,而后又飞到半空中,挥舞它那双巨大的鸟翅。
谢不尘闭了闭眼,退出了识海。
溪水流淌奔向远方,谢不尘睁眼时天还是黑的,头顶的星月仍然闪烁着光芒。
周边的人都在休息,谢不尘便也不动,怕打扰到人。
他安宁平静地看着天空中那弯弯新月,轻轻舒了一口气,又闭上了眼睛。
都结束了,谢不尘想。
千里之外的青尸滩,鹤予怀在自己的身体苏醒。
仙尊仍是面容冰冷,无悲无喜的模样,他展开自己的手,一个契约印在手中浮现。
印记金红相间,两只凤凰互相缠绕,赫然是一道道侣契!
鹤予怀居高临下看着那道侣契。
道侣契分死契和活契,死契与亡者结,活契与活人结。
死契与活契,一字之差,建契法印也只有一笔的差别。
死契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只不过是活人对亡者的念想,当年谢不尘死后,鹤予怀招魂数十次未果,以两人心头血为引,和谢不尘结了死契。
活契则不一样,活契是天道认定的道侣,能够共感,知晓对方的存在,甚至共用灵力,一旦建契难以解除,若是违背道侣契,则要遭天谴轰顶!
但活契除却以血建契,还要两人神魂合一。
所谓神魂合一,自然是要求结道侣契之人在识海深处神交
神交和普通的交合不一样,普通的交合只不过是灵力流转,□□合一,这样的双修远不及神交。
而识海是修士的隐秘之地,不是非常亲近信任之人哪能进入?
但好巧不巧,在一线牵的加持下,谢不尘和自己已经神交,神魂合一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所以只要轻轻相拥,神魂相触,就能触发道侣契,将死契改为活契。
他原先并不想那么快将死契变为活契,甚至还想着徐徐图之,等到谢不尘愿意接受。
可是……
鹤予怀垂眸看向契约法印。
不可能放过,鹤予怀想,也不会甘心放过。
他默念几句法咒,将道侣契的共感单方面给封住,又施加了几道封印,以防谢不尘发现契约存在。
而后他御剑飞起,向青尸滩深处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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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糖衣炮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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