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内，水声早已停息。

宿衍穿好了衣服却没有出去，反而在垂头看手机。

页面上显示着商品信息，琳琅满目，全是糖果。

想起刚才嗅到的菠萝糖的甜香，他指尖滑动，挑选片刻，加购了几款菠萝味的糖，而后下单、付款，一气呵成。

这是同城购物，明天早上就能送到。

他打开微信，联系助理，拜托他明天去医院门口取个东西。对方答应后他发了个红包，备注：辛苦，宵夜报销。

这个助理则是节目组配备，一助理负责两个嘉宾，有事需要提前说。

宿衍的经纪人被他自己外派出去了，需要助理也只是临时问公司借几个，过得跟被放养一样，完全没个顶流的样子。

宿衍发完消息就收起了手机。

他借着浴室的水汽，徒手在墙壁的瓷砖上画了一个繁杂的符咒，而后弯起食指，在瓷砖上轻轻敲了敲。

半晌，一个脑袋缓缓探了出来。

她面色惨白，眼眶青黑，漆黑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动，充满了疑惑与防备。

浴室的暖光灯没有削弱她的阴森，反而看着更加惊悚。

如果苏时在场，肯定会认出——这是他遇到过的那个鬼女孩。

宿衍面对眼前的场景，却神色如常。

他拎起换洗下的外裤，摸出一大把糖果，朝那个方向递去。

黄灿灿的，是芒果味儿。

鬼女孩一愣，缩着手没接。

宿衍也没收回手，一人一鬼就那样僵持着。

半晌，他似是耐心告罄，摁下了抽水马桶，借着噪音的掩护，用极轻的嗓音道：“给外面那个哥哥几颗，其余都是你的。”

“每晚都能来找我要糖，但必须分给他，不分就没有。”

“愿意吗？”

鬼女孩观察了他一会儿：“为、为什么不自己给他？”

宿衍顿了一下：“不太方便。”

他没多说，又问了一遍：“愿意吗？”

鬼女孩鼻尖动了动，观察他片刻，又看向糖轻轻咽了咽口水，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这个叔叔身上的味道跟外面的哥哥一样，应该不是坏人。

而且，她许久没吃过糖了。

女孩摊着手心等了会儿，见他没动，于是试探地伸手，接过了那一大把的糖果。

宿衍掌心骤空，他扫了一眼，又从另一边口袋又摸出一大把糖，叮嘱道：“不能让他知道。”

他说完顿了一下，又强调：“一点都不行。”

这次的糖是草莓味儿的，糖纸是浅浅的粉色，看起来格外漂亮。

鬼女孩看呆了，黑漆漆的眼一眨不眨，不停点头：“嗯嗯嗯！”

交易成立。

墙上的符纹被蒸汽侵蚀，逐渐模糊，鬼女孩得到释放，跑得飞快。

宿衍缓缓起身。

仔细看会发现，他的视线从头到尾都落在瓷砖上，没有半刻聚焦在鬼女孩脸上。

他看不见鬼。

-

第二天早上，节目继续。

节目组给嘉宾们安排的第一个任务是收集资料，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

节目组经常这样不干人事，未知可以说是这个节目的一大看点。

医院旧楼很大，楼高十三，线索分布在旧楼各处，没有提示，要找到有用信息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但队伍里有占卜师就不一样了。

汤子仪也没借用工具，只是伸手掐算了片刻，指了个方向：“西南，多注意有水的位置。”

西南方向又与水相关，那需要检查的东西可多了，厕所、自动贩卖机、清理池等等都算。

“这范围也太广了，不能精确点？”曹德正摇头，“学艺不精啊。”

显然，他还记得昨晚汤子仪质疑他的那一茬。

汤子仪没理他，抬脚就走，意思很明显：爱信不信。

曹德正懵了瞬，顿时嘴角一垮：“啧，现在的女娃……”

任良辰立马上前几步，活跃气氛：“哎，都是一队的，各退一步……”

宿衍则是一个人走在后面，步伐不紧不慢，与前面的人拉开了几分距离。

【我们学长人真不错，处理人际关系他最拿手了。】

【这叫情商高，不像某些人，全程都不讲话，装什么啊，还号称性格温和脾气好，笑死。】

【一看就是任良辰的粉，擅阴阳，老牌阴阳人。】

任良辰是网络上有名的校园男神，有钱有颜，直爽大气，平易近人。

长得一副体育生的模样，却是个高智商人设，还是解密类游戏的常驻玩家。

网红们尤其喜欢找他打卡拍照、请他参加活动。他虽然没有自己的账号，但曝光足，粉丝量不比一些流量明星少。

苏时看不到弹幕，但听得到嘉宾的讨论。

他昨晚没睡好，于是揉了揉眼睛，忍着困意听了全程。

他发现一个问题：完全没人来跟宿衍讲话诶。

再结合昨天的情况，基本可以确定——宿衍跟他一样，依旧是个小糊咖。

但也正常，宿衍这才入行才多久，还是个新人呢。

汤子仪带着大家到四楼的产科，再往前靠近楼梯口的地方有一个厕所，那是他们的目的地。

但经过楼梯口的时候，她忽然顿了一下，偏头望向楼梯间：“今天有师傅来搬过这个贩卖机吗？”

任良辰：“没有吧？院方说拍摄期间不会有别人进旧楼。”

汤子仪疑惑地看了好几眼：“可是……它的位置跟昨晚不太一样。”

贩卖机平常都是紧贴墙壁，像是被嵌在墙角。现在却像啊被谁扯出来了一段距离。

苏时闻言一惊，挺直了脊背。

他昨晚好像忘记把它给复原了……

苏时有些紧张，眼眸瞪大的同时，嘴巴也不受控制地张开，突兀地打了个哈欠。

太困了。

苏时一晚上没睡。

他只要一闭眼，眼前就会出现昨晚遇到的那两只鬼。

从小到大看过的恐怖片的惊悚片段在脑中循环播放，听过的鬼故事也具象化在脑海中，让他脊背发凉，辗转反侧。

根本睡不着。

苏时蹲坐下来，脑袋靠着玉坠内壁，想睡又不敢，怕又梦见奇怪的东西。

曹德正：“想太多了吧姑娘，鬼又不是吃饱撑了，它们动这个干什么？”

汤子仪还是觉得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于是下意识望向了宿衍。

苏时猝不及防对上了她的视线，心下一颤，往玉坠里缩了缩。

被发现了？

宿衍似乎没有注意到汤子仪的目光，只是捏着玉坠把玩，若有所思地盯着贩卖机。

任良辰依旧打圆场：“可能是昨晚太黑看错了，也可能这层的机子原本就没摆好。但是你真的好细心，这小地方都会留意，我只顾着看路了哈哈哈。”

汤子仪注意力都在宿衍身上，一时间没在意任良辰说了什么，只是礼貌地点头：“嗯嗯嗯。”

见宿衍没反应，她才真正地松了口气：“那应该是我记错了。继续走吧，线索就在前面。”

任良辰见到她的举动，笑容僵了僵。他视线扫过宿衍，带着几分阴沉。

苏时注意到了那道视线。

这眼神让他心生不适。很显然，这人跟宿衍之间有龃龉。

一行人根据汤子仪的指示，真的在厕所的洗手台下摸出来一张纸条。

“怎么还要猜谜？”曹德正皱眉，八字胡动了动，嘀咕了一句，“之前也没说……”

纸上没有文字，而是一串连起来的数字。

汤子仪看了几眼，就想把纸条递给宿衍。解密并不是她擅长的范畴。

她刚伸手，任良辰就一把拿过纸条，笑着看向她：“谢谢，保证不会让你失望，这可是我的强项。”

汤子仪：……

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任良辰却像是接收到了什么信号，备受鼓舞。他拿着纸条端详片刻，嘴角的笑更加自信：“哎呀，这很简单啊，经常玩解密游戏的人都会知道吧？”

“把几种可能都试过去就知道，这些数字对应的是26个字母的所在序号。1就是a，2是b，以此类推。”

“排列后再筛选一下，比较靠谱的就是词组‘in the ward’，意思是在病房。结合那个传说就知道：这个房间里有线索，”任良辰说着，将纸条翻转，“那这个背后的‘d1503’就是房间号了，这里没有15楼，就是一号楼五层03号病房。”

宿衍等他说完才开口：“那d1503为什么不能对应‘doc’？”

15在字母表对应的是o，03对应c，连起来就是doc，医生的缩写。

任良辰扑哧一下笑出声：“刚才不是都说了，拍摄期间不会有外人进来旧楼，去哪找医生啊？这就是个房间号，别想太多。”

他说完也没管宿衍什么反应，抬步就走。

答案是他找出来的，理应也是他来带队。

曹德正捏着胡须，哼笑着踱步跟了上去，比起汤子仪，他更讨厌宿衍。

瞅瞅那心高气傲的样儿，不过是个拿了影帝就销声匿迹的明星罢了。

汤子仪还在掰着手指算字母的序号，等她想清楚后一抬头，这才发现：宿衍离队自己走了。

【做出跟别人不一样的举动会显得人更厉害吗？】

【我们也不知道呢亲亲，但应该是挺厉害的，瞧你急得。】

【宿衍什么时候能这样急一下啊？】

【我觉得宿衍猜得蛮有道理的，按节目组的尿性，如果是单纯的房间号，直接给503这串数字就好了，何必多一个d1。】

【我也觉得，反正不能出去，干嘛还要强调一栋呢？】

【对哦，节目组是说外人不能进，但没说里面的人不能出去啊。】

旧楼是没医生，但新楼有啊。

苏时还有点懵，而后他蹲在玉坠里，眼睁睁地看着宿衍顺利地走出了旧院大门。

那昨晚屡试屡出不去的门，就这样被轻松打开了。

为了不引起混乱，宿衍走的是小路，并且得和摄影师分开走，不能同行。

这小路挺偏僻，植物很多且没什么人活动。

宿衍在一片绿植中拐来拐去，蓦地，他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前面是一片泥土地，翻开杂草堆，能看见下面有烧东西的痕迹，土壤颜色会更黑一些。

苏时的困意顿时消了大半，他也跟着探头，看见宿衍捻起了几处黄色碎沫——像是纸钱没充分燃烧的残余。

纸钱看起来还挺新，大概就是这两天烧的。

宿衍拍了几张照片就没再多待。

他沿着小路从后门进到新的院楼里。医院大厅人满为患，女人和小孩尤其多，堪比儿童医院。

大厅屏幕上挂着红横幅：回馈市民，12-16日儿童就诊免费，孕妇享五折优惠。

苏时头一次见这样的医院，弄得像是超市。

他好奇地多看了几眼，一会儿功夫就看见好几个挺着肚子的孕妇不远处经过。

看来这广告还是挺有效的。

患者多，医护人员就忙，苏时看见一个护士，黑眼圈极重，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眼下发青。

苏时肃然起敬，医护人员真是辛苦。

此时，宿衍按着线索找到了房间，叩开门，里头坐着一个正在休息的医生。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盯着他猛瞧，同时笑容克制地递给他一个信封：“原本的那位去上厕所了，我替他一下。”

宿衍接过信封却没走，他对上医生的视线，忽然问了句：“医院最近去世的人多吗？”

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医生左右看看，没发现拍摄装置，顿时捞起袖子：“诶呦我跟你说，这说多也不多，说少也谈不上。”

苏时目瞪口呆地瞅着这热情过头的医生。

这语气这神态，像极了师兄给他讲八卦的样子。

“我们医院福利好，很多怀孕完又后悔的会来打胎，图个便宜。”

“尤其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来的人更多了。月份小也就算了，月份大只能引产……啧啧，那场面，跟杀小孩也差不多了。”

“但是没生下来的胎儿医学上是归为母体器官，算不得人。不然这个死亡数量得多少啊，真不敢想。”

他边说边观察宿衍，见他依旧表情淡淡，嘴角挂着礼貌的微笑。

显然这个八卦并不能引发他的情绪波动。

医生一狠心，干脆不装了，他一拍桌子，大喝一声：“哥！我是你粉丝能不能给签个名？”

他边说边掏出一沓宿衍的照片，眼冒精光。

宿衍：……

被吓了一跳的苏时：！

他回过神之后有点感动，小糊咖也是有人关注的！

-

回到旧楼的休息室，其余嘉宾已经在这坐着吃点心了。

咖啡的浓香混合着饼干的甜香，霸道地闯入玉坠，苏时鼻尖怂动，舔了舔嘴唇：“好香……”

他又饿了。

宿衍本来在喝水，闻言动作一顿，默默拿出了手机。

他一只手撑着下巴，将玉坠捏在手中把玩，恰好让苏时看不见手机屏幕。

自己则是盯着手机，点点戳戳，片刻后指尖悬停，半晌没落下去。

屏幕上又是一堆花花绿绿的食物。他挑来挑去，选中了饼干。

但是这款饼干口味繁多，包装也各有特色，让人难以抉择。

那边，任良辰见宿衍回来，顿时笑着起身，端着咖啡坐到了他边上。

他的表情带着几分微妙：“所以你找到什么线索了吗？你是不知道我们发现了什么，没来真是可惜了。”

“节目组按对剧情的推进程度排名次，你这样会影响评分的吧？”

宿衍嗯了一声：“你等一下。”

他的指尖在香草口味上停留了片刻，在加购物车之前，又忽然停住，在番茄与牛奶味儿之间犹豫地摇摆。

任良辰似乎没听见那句话，还在啄饮咖啡，继续絮叨：“但就算你什么也没找到，我们也会给你分享情报的，谁让我们是队友呢，包c的，带你躺赢，哈哈。”

宿衍视线停留在屏幕，随口回答道：“嗯。”

任良辰听他乖乖答应，简直神清气爽，以为这回终于压过一头。

他笑着转头，冷不丁发现宿衍根本没看他，反而在认真挑选商品。

任良辰：……

他面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宿衍：别吵，我在思考

任良辰：哈哈

任良辰：不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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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大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