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的气氛有些凝滞,顾澄发觉有些不对,便顺着众人的视线转头看过去。
一下子就看到了刚刚走进的大殿的贺泽,贺泽的目光在他身上定了定,神色晦暗不明。
最终却高高拿起轻轻落下似的收了回去,顾澄莫名感到有一阵心虚,他想了想却实在想不到这心虚的由头,只能暂且按捺住。
贺泽走到大殿中央行礼道:“儿臣不慎来迟了,还请父皇恕罪。”
昭帝此时正心烦着,也懒得和他计较这些小事,随便挥了挥手放过了。
贺泽却转过头来看向了一旁的顾澄,似笑非笑地问道:“孤来迟了,听得也不大真切,顾大人这似乎是在边关娶妻了?”
顾澄不知道他这会儿掺和个什么劲儿,却当着所有人地面不能装听不见,只能硬着头皮答话:“多谢殿下关心,臣并未娶妻,只是有一心上人而已。”
“哦——”贺泽懒散地拖长了声音,轻笑了一声语义不明地说道:“那顾大人言辞还是要谨慎些,若是还没娶妻就贸然称呼为‘内子’,只怕是要伤了姑娘的名誉。”
顾澄当然知道不好随意叫内子,可是这位闻水姑娘不过是他随口胡诌的,德妃既然问了且言语间有些帮衬的意思,他也就顺杆而上。
左右这“内子”一出,昭帝便不好再强拆,却不防半路杀出了一个贺泽,拎着字词不放。
顾澄不管心底将贺泽怎样吊起来抽,面上都得强笑着。
“殿下说的是,是臣一时发昏,说错了。”
顾澄微微垂下头,将绯红的耳尖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端的是一副少年慕艾的羞怯与唐突。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昭帝再说不出二话来,毕竟眼下皇家和顾家还没有真的撕破了脸,什么都得披上一件冠冕堂皇的外衣才好摆在明面上。
昭帝一向最顾及的就是颜面,他生怕史书或者是起居册上记下他一点不好,耽误他成为人人称颂的好皇帝。
德妃见状出来打着圆场道“原也不过是趁着乞巧想要促成一桩好姻缘,既然顾大人已经有了良配那也不算辜负了陛下的心意,只是顾大人若是要成亲也不要忘了向陛下讨一道圣旨,权当作是陛下尽一尽长辈的心意。”
“臣叩谢陛下圣恩。”
大殿里的人精立刻就活跃了起来,别管是真情还是假意反正都上赶着来祝贺顾澄。
高年也悄悄摆了摆手,底下机灵的小太监立刻就会意转身出去了,没一会儿就进来一批舞娘歌姬。
一时间大殿内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顾澄被簇拥在人群中,看着眼前不断变换的一张张挂着笑却露着惨白牙齿的脸,只觉得心中悲凉。
先帝在世时创下的如此盛世大业,而今只怕是要从里面一点点杀起来,最后皮毛不存。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到最后受苦的只会是百姓,就算顾家能守卫大雍朝百年边关安定,可顾家也早晚会覆灭在这些人的口诛笔伐之间。
酒过三巡,顾澄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强顶着醉意跟昭帝告罪:“陛下,臣实在是有些醉了,想出去醒醒酒,还请陛下恕罪。”
昭帝今晚计划未成,眼下看着他就来气,挥了挥手让他赶紧滚。
顾澄连忙谢恩,转身要走时突然偏过头看向贺泽的位置,却发现早就已经空了。
直到出了大殿站到了里面人看不见的地方,顾澄才吐出一口浊气,一扫在里面时的醉态。
他在边疆那会儿可以一个人喝倒十几个军汉,刚刚这些酒都不够他垫个底儿的。
月光洒在雕花栏杆上,在石阶上映出一点斑驳的光影。
顾澄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半月,突然想到在宫中是有个赏月的好地方的。
他一路从长春宫南边出去,穿过御花园找到了一处凉亭。
这里没什么花草,只是高高低低地种着好些灌木。
因为没有什么姹紫嫣红的好颜色,所以并不讨宫里的那些贵人喜欢,平日里除了打扫的也没有什么人过来。
顾澄还在太傅手下读书的那会儿,有时想要找个清净就会过来这里。
顾澄随便挑了个石凳拂了拂上面的灰尘坐下来,远离了那些戴着假面时时喧闹的人群,好像月亮都更好看一点。
那一轮半月高悬着,和人间远远地隔着,顾澄不由得想起了边疆的月亮,好像更亮一点也离人更近一点。
他从腰间解下那只今日替他躲掉好大一个麻烦的荷包,对着月亮仔细地看着。
这竟然算是他从边疆回来难得还留在他身边的东西。
“顾大人这是对着月亮在这思念心上人呢?”
身后猛地传来一道人声,吓得顾澄手一抖荷包掉落下去,却被从身后伸过来的那只手稳稳接住。
“顾大人可要小心了,若是丢了只怕是要伤闻水姑娘的心了。”
顾澄一愣,转过头去看果然是贺泽。
他差点忘记这个地方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一个人是知道的,那就是贺泽。
当年先皇后薨逝贺泽伤心欲绝之时,顾澄就曾带他来过这里,勉强算是与他分享了自己散心的地方。
只是顾澄没想到,时隔这么久贺泽竟然还记得这里,并且先他一步过来。
顾澄从他手里夺回了荷包,这荷包而今不仅是功臣还是顾澄的一道挡箭牌,他得好好留着以待后用。
“殿下不也兴致极好,早早地就出来赏月吗?”
贺泽在他身边坐下,却并不接他的话,只是语义不明地说道:“顾大人而今当真是少年得意,官场上风生水起,又得了一红颜知己,岂不是令人艳羡?”
顾澄被他这话刺得难受,皱着眉看向他:“殿下何故在这阴阳怪气的?。”
说着,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露出了一点坏笑。
“难不成殿下瞧上了哪家的姑娘爱而不得,所以妒忌臣?”
贺泽偏过头看着他,眼底晦暗不明。
顾澄却以为自己是戳中了贺泽的肺管子,真是没想到贺泽竟然还有这样一天,果然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他故作皱眉惋惜的样子,嘴角却是抑制不住地上扬。
“哎呀呀,那可真是可惜,这是哪家的姑娘小姐竟然这样没有眼光。”
话是这么说着,可语气中却是满当当的幸灾乐祸。
就差没指着贺泽的鼻子说“哎呦哟,这是谁这么惨呐,真可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贺泽脸色不是很好,顾澄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位一向是个不吃亏的主,自己刚刚好像笑得有点太大声了。
顾澄“嘿嘿”一笑掩饰着自己的心虚,慢慢从石凳上站起来,挪到了一旁的柱子边。
直到身体贴上了柱子,顾澄才感到一阵心安。
都说得意忘形得意忘形,他就是太得意了,才一时忘记以前受的那些罪。
他想了想试图给自己找补道:“这... ...一定是这位姑娘不知道殿下的好,殿下多表现表现,相信一定能够赢得姑娘的芳心... ....殿下... ...”
顾澄说不下去了,因为人已经站到他面前了。
“嗯”
顾澄冷不丁地被抵到了柱子上,他手往后摸了摸,悄悄抓住了柱子试图寻到点借力的地方。
顾澄甚至能感觉到贺泽的视线正在他脸上巡游。
凑近了顾澄才闻到他身上有些酒味,和他身上隐隐带着的那点药味中和在了一起。
就在顾澄感觉自己快要顶不住了的时候,才听到贺泽语气松散地问道:“小将军所言当真?”
“真!”顾澄鼓足了勇气直对上贺泽的视线“殿下明察,臣所言句句属实!”
贺泽哼笑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让顾澄有了一个喘息的空间。
“那就借小将军吉言了。”
顾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默默松了口气,手指不自觉地向腰间的荷包上探去,却摸了个空。
顾澄低头一看,腰间只剩下一块玉佩,那荷包早在刚刚身体交接的时候不见了踪迹。
顾澄捡了个离得最近的石凳坐下了,半晌笑出了声。
这就是天子骄子的尊严吗?从小就处处压了他一头,而今冷不丁地自己比他先有了心仪之人,先他一步得了姑娘的喜欢,他便受不住了?
顾澄不太懂,现在做太子都对自己要求这么高吗?
文辞武略上要处处强过别人也就罢了,感情上也绝不允许别人比自己早?
顾澄想了想还是禁不住乐了,有点爽是怎么回事?
自己从小被打压到大都没这么受不了,他不过落后了一次就这么大打击?这心境属实还是得练啊。
顾澄把脚搭载了一旁的栏杆上,慢悠悠的晃着。
更何况自己这还是假的... ...顾澄表情突然凝固住了.
对啊,他这是假的,那他高兴个什么劲儿呢?
贺泽还是比他快一步,虽然人家姑娘看不上他,但他那也是先有了心仪之人,自己还是个没成年的毛头小子。
顾澄低声骂了一句脏话,奶奶的白高兴一场。
收益半点没有,还损失了一只荷包。
妈的,亏大了
贺泽:呜呜呜老婆喜欢别人了 呜呜呜
顾澄:哈哈哈哈这狗贼竟然也有被姑娘瞧不上的一天哈哈哈哈哈
可见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