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潺潺,雨丝密密地斜织着,落在屋檐,发出“滴答”声响。
“主子,这小霍香蓟也太猖狂了,竟让您大老远来给她送仙草!”妖使一边给谢令仪打伞,一边替谢令仪提裙摆,“同窗情也不是这么用的啊,况且都过去一百年了……怀篍脸皮太厚了……哎呀!”
妖使捂住额头红印。
“你话太多了,我应该让怀篍上仙拿鞭子抽抽你,最好是抽你嘴巴。”谢令仪恐吓道,拿过妖使手中伞。触碰到伞柄的瞬间,冰凌涌上伞身,油纸伞裹上一层冰霜。
一百年前,谢令仪与怀篍同为昆仑山弟子。怀篍与其他弟子大为不同,不擅修炼却总能阴差阳错得到善果,无论是旁人送的,还是运气好捡到的,她就那样东拼西凑地成了弟子之首。
那时谢令仪很羡慕怀篍,不仅是因为怀篍年龄最小却是弟子之首,还因为怀篍有人关爱。木神常来看怀篍,隔三差五就将怀篍接回去小住。
谢令仪好羡慕啊,羡慕到嫉妒。她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想,不该去奢求这些。
“可主子毕竟是皇家人啊……”
“那你说说,我现在还能回到人间,做什么镇国公主吗?”谢令仪眸光黯淡,“在我决定修炼成仙的那刻,就知道自己不再是普通人,也不能是普通人,而是肩负着父皇给予的使命。”
其他仙子能凭借人间所铸金像与香火法力更上一层楼,偏偏她不能。她唯一的一尊金像在皇宫密道之中,自己的法力被供给国家,简而言之,她成了母国的守护神,因此她必须一刻不停地修行。
不然就有形神俱灭的风险。
谢令仪踏上青石阶,瞧见花丛旁的红色毛球,那坨球毛发被雨水淋湿,正瑟瑟发抖。
身边妖使也看见了:“主子,那是什么东西?怎么还会动啊!咦……好恶心,和怀篍这人一样,浑身上下脏兮兮的。”
谢令仪皱眉不语,与妖使一同走进木屋。
屋中怀篍窝在床上,一手拿话本一手拿糕饼。见到谢令仪高兴地笑:“师姐来啦!快坐快坐……”
谢令仪温柔地点头:“好。”
妖使:“凳子都没有怎么坐。”
怀篍:“……”
没有怎么不送她一个?站着说话不腰疼……反正她是绝对不会花灵石买家具的,能送送,不能送她不要就是了。怀篍挪动身子,拍了拍床铺:“师姐坐床上吧!”
谢令仪轻扯唇角:“我裙上有雨水,还是站着吧……怀篍,师姐想提醒你……”
“啊?”怀篍放下话本。
“房子周围要定时打扫,花草要修剪,垃圾也要扔……”谢令仪低头抠手,有些难受。她不喜脏乱,这情况严重到眼里见不得一点,刚刚在门口,她差点上前处理那团红色垃圾。
怀篍转了转眼睛:“可今天下雨欸,我明天一定打扫!”
妖使:“又来了,明天一定。”
怀篍气得牙痒痒,尴尬圆场:“……呵呵开玩笑的,我马上打扫!”
没等谢令仪反应过来,怀篍就“唰”的一声冲出屋,跑进淅沥小雨,手上什么都没拿。
“你……”门外人影渐隐,谢令仪转身对上罪魁祸首的妖使,“暮合,你怎能这样说话?太放肆了……你这样,她只会更厌恶你。”
暮合蓦地抬头:“主子……你是什么意思?”
谢令仪目不斜视:“我是一直拿你当弟弟的,我会想办法撮……”
暮合脸红打断:“我才不喜欢她呢!”
“错开你们俩……”谢令仪嘴唇一张一合,“让你们少见面,不生事……现在看来,我好像不应该这样做。”
暮合脸一片红一片白,咬唇不出声,额前沁汗。
片刻,怀篍提着那只赤狐进屋,面无表情地将其扔在地上。对谢令仪说道:“师姐误会了,这不是垃圾,是青丘赤狐。”
谢令仪问:“怎会在你家外面?莫非是被人遗弃……那人真丧尽天良,这狐狸看起来还是吃奶的年纪呢,好生可怜。不如直接杀死,一了百了。”变出一把冷剑。
怀篍挡在小狐狸身前:“别,师姐……这狐狸虽讨厌,但罪不至此。”慌忙抱起冷到晕厥的狐狸。
谢令仪看了一眼,脸色一变。抬手覆上小狐狸瘦骨嶙峋的背脊,惊讶道:“这狐狸体内有仙骨!的确不该杀。”
仙骨是渡化成仙的基本,仙骨要么是先天持有,要么就是后天炼成。一般来说,除仙外,人与不具攻击性的植物更易先天拥有仙骨,而飞禽走兽则是极为罕见,大多是走上魔道。
“还没见过有仙骨的狐狸呢……他是可塑之才。”谢令仪收回剑,“师妹如若不想照顾,可以送到昆仑山,让他去那修习,也算结一桩善缘。”
身负仙骨的小狐狸?
怀篍摸了摸他的耳朵,鬼使神差地说:“师姐……我想收养他。”做不了宠物,做儿子也不错,只是不要突然变成人形。
她待在这白於山,实在太无聊。如果有一只小狐狸能陪她,不乏为一件美事。
暮合言辞激烈:“不行!你你你你怎么能收养他,他是只雄狐狸啊!这种狐狸最有心机……会暗害你的!”
谢令仪长叹一声。
怀篍抱狐狸抱得更紧:“大哥,你这么激动干嘛?难不成……你也想被我收养?做梦去吧,我才不要嘴巴没把门的儿子,也不要这么老的儿子。”
“我哪里老了?!我明明比你小,还未成年……”暮合嘴上不饶人,“哼!再老没有某人老,一把年纪还想老牛吃嫩草……”
谢令仪脸色难看:“暮合,你又在讥讽谁呢?跟我回去,不要打扰师妹!”
“哦……好的主子……”
怀里的小狐狸有了意识,听见吵闹难耐地用抓子轻敲怀篍的胸口。
怀篍领口一片水渍,捂住狐狸耳朵,像哄孩子一样晃了晃。这狐狸应该不需要吃奶吧……人形都那么大了,还会说话。
送走谢令仪后,怀篍给小狐狸洗了遍澡,拭净后给他打了个地铺。
她坐在床上打坐,偶尔睁眼瞧他。他缩在地铺里,只露出一截狐尾,毛茸茸的尾巴扫过枕头,不知在被窝里干什么。
“喂,清醒了吗?”她一拂手,被子一角被掀开,露出他的脑袋。
小狐狸眨巴眼睛:“吱吱!谢谢您……礼物!”从怀里拿出一个毛娃娃,两只爪子奋力举起。
怀篍接过那团红球:“这是用你的毛做的吗?”捧在手心仔细端详。
“好丑。”
“唔……”小狐狸垂下脑袋。
她将毛球收进须弥戒,说起正事:“以后,你就是我的徒儿了……也是半个养子,但对外不要称我为母亲。”她才不愿做狐狸妈,她才多大啊!
小狐狸一兴奋,变成人形,狐狸尾巴摇个不停:“那我是不是要认你做师尊!然后你就会教我很厉害的仙法!”
“……呵呵,我又打算把你扔进炼妖炉,炼作妖丹,当晚膳吃。”虽然他人形也挺可爱,但她还是更喜欢狐狸,完完全全的狐狸,不是只有狐狸耳朵和尾巴。
“啊?师尊……不要……”他眸中泪光闪闪。
“那你给我变回去,我要看红狐狸。”她仰头,双手抱胸,“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上床,不准抱我,不准蹭我,不准爬进我裙子里……既然我是你的师尊,那你就要做好犯错受罚的准备。师尊最喜欢拿鞭子抽心术不正的小狐狸了。”
他连忙变回狐狸模样,缩作一团。
这种感觉,好爽。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也不用看脸色,她也是熬出头了。
“你以后就叫柳夷。”她噗嗤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哦嘿嘿嘿嘿嘿嘿……”
柳夷这名字,是他仇敌的。从前那老头总是对句芒说她是妖星,总有一日会搅得三界永无宁日,必须将她剥魂献祭,多亏句芒舌战群儒力排众议留下她。后来柳夷随年龄自然仙陨,族中的反对声逐渐淡去。
其实柳夷这老头说中了一半,三界是因为她不大太平,可不是她搅的,是那些男人女人要打作一团,她可管不了。
关于献祭,她略有耳闻,似乎是为了镇压上古妖魔。
他被吓到:“师尊,您怎么啦?”
“没事。”她躺在床上,心满意足地闭上眼,“你明早起床练武,顺便打扫屋子卫生,再顺便给我做早膳,再顺便给我揉揉肩。”
“好!”他也不恼,“师尊只要不赶我走,怎样都成……”
怀篍睁眼瞪他:“跟个小傻子一样。话说……你为什么会在洛水河啊?”
他缩进被子,一声不吭。不久,细微抽噎传出,蚕被拱起的弧度抖动着。
“怎么了?”她下床,半跪在四四方方的小小床铺前,掀开被子。
毛球正滴泪。
“别哭,我不问就是。”她一把捞起他,抱在怀里,轻拍脊背,“不要去想从前的伤心事了,以后的伤心事多了去……我是说,额,不要哭。”
“柳夷……”
他抬起头。
“我好讨厌你,别让我讨厌你,知道吗?”怀篍捏了捏他瘦削面庞,“我们竟然成家人了,我还是你的长辈呢。”
“妈妈……”他小声呢喃。
“天呐,”她差点没喘上气,“别叫我妈妈,别叫我妈妈!我不是你妈……都说了叫我师尊就成。”这感觉太奇怪,明明两人没相差多大……反正没到她生的出他这么大的孩子,的地步。
“我会让师尊喜欢上我的。”
“我当然信你了,小狐狸精。”
他的爪子抚过她领口穗子,尾巴情不自禁缠上她的手臂:“家人……”
“是啊,师尊是你的家人。”
他缓慢合上一双狐眼:“师尊是柳夷唯一的家人。”从此以后,他有了名字,有了家人,他还想有师尊的爱。这样惊世绝伦的师尊,也会爱他这只小狐狸吗?
自记事起,他就在各处流浪,总是食不果腹,面临被魔人吞吃的危险。而现在,他也有家了。
与师尊的第一晚,是在床上度过的。怀篍抱着柳夷躺在床上,地铺早被拆散。
“我明日去给你买张小床。”怀篍替他掖好被子,“市集在哪……我还不知道,算了,让句芒上神去给我买。”
句芒上神?
“啊!”她尖叫一声。
化作人形的柳夷迅速起身,双手缠住她的手腕:“师尊怎么了?”
怀篍瞟他一眼,捂住双目,欲哭无泪。
完了,该怎么和句芒交代啊?总不能真说是儿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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