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尚青之所以没有怀疑楚郢,自然不是因为对方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更不可能是因为信任。
而是因为她袖中的感应符纸几乎在对方说完那一番话后便自燃消失了。
早在踏入这栋酒楼时她便本能地觉得不对,这种直觉并非出于感知到杀意,而是一种挥之不去的违和感,她也注意到酒楼所处方位与寻常方位是有些微偏移的,这在风水上是极不吉利的,以及这里面的布设朝向大多也与平常相反。
比如小二上菜时总将筷子放在左手边的位置,她与回潋在二楼用膳时还以为这是意外的细节,可当她特意去别处观察时发现这并非例外。还有酒楼门口插的旗帜方向也反了,一楼的观赏水池恰好与膳房正相对。
即便这些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小细节,但她出于谨慎,还是将宁长月送给她的逆位阵法感应符贴在了酒楼建筑的中心位置。
这种感应符的作用在于能在逆位阵法正式启动前自燃预知。而逆位阵法是阵法中的一大别类,其中包括无数不同种类的阵法,强度不一。
像这种能够将逆位影响直接作用到真实世界的阵法起码得是中境以上的道系承术者才能操控的。
这里的中境也是保守说法。
至于秦明州一行人,应该是用他们特异的方法也提前察觉到异常,这才迅速让楚郢传话,让她和回潋先行离开。
只是秦明州没让人护着回潋一起离开,只让楚郢来告知她们,恐怕是因为他认为目前的威胁只有那未知的强悍阵法。
但是沈尚青并不这样认为。
从知道仙门大考最终只取决于排位时她就觉得可操作空间太大,姑且认为秘境比试全程有未知手段监视她们不能作弊,但在仙门大考前呢?完全可以雇佣一些高阶修者来杀死那些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这样的手段对于大家族来说应该不难。
所以她将保命的符纸给了回潋,可以护送她安全抵达东门处。
秦明州派人在东门处接应,应该也料到了外面或许会有刺客突袭,只是不知何种原因,让他坚信不会有人在五香酒楼内部行刺。
短短几个瞬息,脑海中闪过这些思绪的同时沈尚青转过四楼拐角,想去找秦明州所在的位置,眼角却突然瞥到一抹红色衣角从二楼至一楼的木梯口处闪过。
楚郢?
她姑且预想对方是去寻掌柜了。
每间客房设有铜钟,而鸣响铜钟的决定权在掌柜手上,这样的设计是为了应对夜间的突发状况。
在天皇朝,常有魔族夜间突袭的事件存在,所以人族也想出了一些方法来应对,这便是其一。
即便有人睡死了,错过了逃跑时机,那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楚郢修为在她之下,若想最快地让所有人离开,这的确是最好的方法。
她刻意放轻脚步,没有减速的同时仔细听着四周的动静。
作为初境修者,五感只高出凡民一小截,只能做到在夜间简单视物,许多细节是无法注意到的,这个时候其他感官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酒楼的一楼和二楼除了以木梯连接,其余位置全然封闭分隔开来,而三四五楼皆为客房,中间相通,每间房外部是长廊式环形结构,以木栏杆围着,只要靠近围栏边几层楼的房门外部便可一览无余。
拐角处除了可以通往楼上楼下,还可以走中间的一段长廊,通往另一边同样结构的客房。
她与回潋住在西楼,另一边自然就是东楼。
另一楼的客房忽然传来剧烈的打斗声,沈尚青迅速转变方向,朝那边跑了过去,却又本能地脚步一顿,下一刻,一柄长剑刺破门窗纸,“刺啦!”一声从里到外直穿而过,恰好从她鼻梁前擦过!
劲风划破了她的皮肤,淡淡的血腥味飘到了鼻间。
她迅速闪身往后退了一步,却只听“哐啷!”一声,木门烂得稀碎,一个天蓝色身影从她眼前飞过,却是用肉身砸穿了那木门!那人被揍飞了出来,巨大的冲击力直接让这人摔到了二楼舞者表演的台子上。
重物砸地的声音刺激着黑夜中人的耳膜,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地上的人开始痛苦地呻吟起来。
不见灵光,看来连防护灵力都来不及施展。
紧随其后的是一个黑衣人自破门处踏步而出,眼前身影一闪,便只见他身姿轻盈地落到了二楼处,握着那柄长剑朝还未起身的青年刺去!
天蓝色衣服的那人正是秦明州。只是他此时的形容着实狼狈,还未束起的头发散乱不堪,衣裳也随意地散开,还有许多泥污。
秦明州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下一刻,却突然感觉到有重物砸到了身上!猝然睁眼,却见那黑衣人紧贴着自己,胸前插着一把木剑,已然死得透透了!
他有些木然地抬头望去,却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沈尚青从四楼飞身而下,她一把抽出木剑,把黑衣人的尸体一脚踹飞后,又抓起秦明州的衣领,平静问道:“保护你的人是不是去了东门?”
她的动作粗暴得很,但语气竟意外地平和,秦明州才从鬼门关走过,知道她救了自己,却仍反应不过来,根本不知道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耳边嗡嗡作响,有些愣愣地点点头。
突然,秦明州瞪大眼睛:“小心!”
沈尚青抓着他旋身闪过,抬头却见一白衣人与一黑衣人在焦灼交战,白衣人手拿长笛应付黑衣人的剑法攻击已然勉强,不过几招过去便落于下风,便身形忽变,脚步鬼魅地躲闪开,脚尖轻巧地点地,落于沈尚青身前。
黑衣人从头到脚都被遮蔽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出一个身形轮廓。他孤身站在破烂的木门处,于高处俯视底下的三人,手上忽地变出一张黄符后高高举起,顷刻间便用法术烧尽了。
虽然完全看不清他的面容,但秦明州总觉得穿透黑布的那道视线格外阴冷。
不好!
在黄符燃尽的刹那,瞬间十几道破窗的声音同时响起,桌椅倒地的声音、人惨叫的声音混杂在一处,不知从何处传来,又仿佛四面八方。
刀剑相撞的声音骤然响起,更多的是还未清醒便命归黄泉的人尸体砸地的声音。
混乱、尖叫蔓延开来,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众人心头。
或许有人早被大动静吵醒了,但仍旧难逃一死。
这里的修者并不多,大多数都是身无一技的凡民,对于这些训练有素的杀客来说自然如同切瓜般轻松。
而那些来参加仙门大考的修者大多也修为低微,没有作战经验的他们甚至来不及施展一个完整的术诀便一命呜呼了。
这也是因为修为越低,或是领悟力越低下的修者法士所施展的术诀就会越冗长复杂,这导致实战时极其容易被武士杀死。
一个黑衣人一脚踢掉了跪在地上的那人的头颅,转身又将锋利的剑捅入一个小孩的身体里,血液四溅,白刀进红刀出,紧接着,又是下一具身体。
愈来愈浓重的血腥味萦绕在屋内,黑夜中除了视物困难,人的其他感官诸如听觉、嗅觉都会变得格外敏锐。
尸体与血肉横飞,哭声、惨叫声与大片大片的脚步声显得混乱无比,而那清脆的利器入体的声音却清晰地过了头,让人能瞬间联想到那些血腥的画面。
这所有的一切发生不过眨眼间,白衣人转头盯着被沈尚青搀扶着的疼得龇牙咧嘴的秦明州,冷冷道:“不要想着救人了,先离开此地。”
他将长笛放于唇边,厚重的乐声包裹了整栋酒楼,即将斩杀掉睡梦中人头颅的一个杀客的动作竟因被这奇异的乐音影响而停顿了一下。
这乐音实在算不上美妙,可以说很是嘶哑难听,不像是乐器能够发出来的,倒像是某个嗓音难听的人在鬼哭狼嚎。
而将大量黑衣人传唤而来的那人似乎并未受影响,他手拿长剑,从天而降,与白衣人又进入了新一轮的缠斗。
杀意凛冽,两人过招快得近乎残影,黑衣人只攻击,白衣人只躲避,
因而乐声一直未停。
秦明州深知自己没有能力加入这样的战场,那些黑衣人身手高强,修为更是深不可测,最弱都有士境以上的修为!
而一个大境界的差距,宛若天堑。他一个伤了腿的小小初境,只有被宰割的份。
更何况,还有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如果还未踏出此地,那就只有直面那劳什子的阵法。
那还能活吗?
心生绝望后,他只好咬牙放弃道:“沈尚青,你快走,别管我了!和回潋尽快远离这里…我要去找楚郢和常椿!我不能抛下我的好兄弟哇!那样我就太不是人了!”
沈尚青却并不慌乱,她带着秦明州朝楼上跑,期间堪堪避过了无数直击命门的攻击,提着他的后衣领,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问道:“我问你,这里面有我们的人是中境以上的修为吗?”
既然有杀客会提前扼杀摇篮中的天才,那么没道理这些天之骄子身边没有高手护卫。
“我只带了两个人!全派去东门了!我死了回潋都不能死啊!师怨洵一个人来的,还有…还有常椿,对,他去东楼找魏天来了,现在还没回来!”秦明州任人摆弄,却还是抖着一把嗓子混乱地把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她,也不管是不是答非所问,又哭丧道:“快,快去东楼!还有楚郢,我的好兄弟哇,我让他去找掌柜的想办法把客房里的人全都叫醒,还以为能把大家伙全都救下,这下好了,全部死在这儿还差不多!”
心脏因恐惧而剧烈地跳动起来,从小到大,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近过死亡的滋味。现在像是有一把刀悬在他的脖颈上,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而逐渐落下,直至抵住自己的皮肤,传来酥麻的、冰冷的感觉,只需要短暂的时间他就会失去呼吸,失去体温…
被拉着甩来甩去,他面色发白,各种复杂的情绪堆积在心头,想吐却又吐不出来,只觉得头脑发涨,腿又疼得动弹都困难,很想就此昏过去。
却又瞥见刀光剑影之下,沈尚青糊了血污的侧脸惨白一片,陡然间想起自己现在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拖油瓶,才脸色红白相间地咬牙坚持。
沈尚青因境界差距,无法真的与这些人对抗,要想真正伤或者杀掉对手都是十分困难的,即便她的优势是身手敏捷,但破不了防,一切都是白搭。
顶多就是最开始偷袭的那回得手了,还是建立在对方没来得运起防护灵力的前提下。
于是她只能带着一个累赘狼狈地躲闪,听到秦明州的回话,她还有心思调侃道:“现在你那好兄弟还没回来,你说他是背叛你了,还是要死了呢?”
话音刚落,破空声响起,一把大刀从四楼暗处猛然突袭出来,雪色刀身闪着肃然冷光,映出沈尚青过于沉静的眉眼。
在对手接近她的刹那,她就意识到她们之间巨大的境界差距,也在这一瞬刻回想到她遇见被揍飞的秦明州之前听到的剧烈打斗声。
那是从东楼传来的。
这边西楼的对手虽然足够强悍,但并没有达到沈尚青所预想的上限,毕竟她还有余力保全性命,那么对手主战力定然是在东楼那边,既然另一方双方已经缠斗了许久,那也就证明双方实力相当。
既然如此,那她想找的人不就明了了吗?
想清楚过后,沈尚青手掌翻转,瞬间变了一个小巧精致的卷轴出来,却因又要护着秦明州这么大个人又要面对对面刀客密不透风的刀法攻击,一时间身上被砍了无数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血色很快浸染了布衣。
劲风砍断了她鬓边的一缕发丝,在卷轴开启的最后一瞬间她抬手接住了即将砍到秦明州肩膀的那道猛烈攻势!
空手接白刃,即便有细微的蓝色灵力护体也在对方的强盛灵力压制下瞬间破开,顿时手染鲜血,血水自苍白手心长流。
刀客黑布下的眼神一狠,还未来得及顺势将那手全部砍断,眼前白光一闪,二人忽然消失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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