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岚瞬间瞪大了眼睛,一股刺痛传来,却是搁在脖颈上的剑的刃口深入了几分,顿时鲜血顺着脖子长流入衣襟,将白色的中衣染红一片。
沈尚青叹息了一声,一手牢牢控制住沈岚,另一手拿着火把朝门外用力甩去,刹那间火舌子顺着草木、发丝席卷而来,瞬成冲天的火势,映照着半边天的夜色。
火光冲天,大片大片的脚步声混杂着噼里啪啦的火烧木质结构的房屋的声音传到二人耳朵里,沈岚脑子里还在嗡嗡直响,看着眼前的怪物熔化在火里,化作一个巨大的黑影在火中摇曳,伴随着凄厉的喊叫声,直至消失。
让他毛骨悚然的是这喊叫声竟是人才能发出的声音。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承认这怪东西是人。
沈尚青用长剑牢牢禁锢住他,而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有大把的下人在浇水灭火了。
她再次用力划开了沈岚的脖颈处,堪堪留下他一条命的深度,鲜血如泉涌,她却蹲下身子,动作轻柔地放了一个黑色的正在蠕动的小东西到沈岚的伤口破口处。
黑色小东西有生命,贪婪地吮吸着血液,眨眼间便从伤口处钻进了他的身体,不见了踪影。
沈岚体会着突然袭来的钻心的疼痛,四肢百骸像是有无数虫蛇在爬一般,生不如死的痛苦让他面对着眼前人的暴力行径却一句质问也无法说出口。
火光映照之下,沈尚青的面容稚嫩而又模糊不清,她轻声说道:“今日如此顺利还得感谢你的愚蠢。毕竟连这个东西没有修为都发现不了,你平日里的傲气,是依仗你的阿姐,还是你的父亲?”
诸如沈兰薇和沈岚这些身份地位尊贵的人,他们所居住的院落都是有法阵守护的,一旦有东西闯入会引起全府戒备。而这个东西能够畅通无阻不引起注意,只有一种可能——这是一个强悍却无丝毫灵力的鬼东西。
可惜恐惧的心理攫住了他的心脏,沈岚慌乱得哪里会察觉到这丝异常?
沈岚被字字句句戳心,痛苦地仰头,手掌成势猛地抓向沈尚青,咆哮道:“你这个疯子!你想杀我,你早就想杀我!你根本不是沈尚青!你是一个怪物,布局多时就为了杀我!”
沈尚青很轻松地躲开他的垂死挣扎,冷漠地注视着他的癫狂。
她笑了,笑意很淡,语音却冷:“我当然是沈尚青啊,你的亲生妹妹。我特意来救你,你看,攻击你的怪物都被火烧死了。”
她凑近沈岚,一边用他的符咒隔绝大火,一边在他耳边耳语道:“那天比试你玩的很高兴,所以你是否应该回馈一些东西给我呢?当然,你不愿意给也没关系,我自己来拿。刚才我放了一只黑虫进你的身体,这只黑虫饮了我的血,也喝了你的血,从今往后,你都得听我的话,不能忤逆我,好不好?”
“不然,这个小东西可是随时能要了你的命。你走到现在,应该很怕死吧?”
沈岚双目通红地盯着她,剧痛却让他再没有力气挣扎,他感觉得到有东西在他的经脉里游走,不断地吮吸着他的灵力和血液,让他痛不欲生。
生理泪水从眼角滑下,他回忆着今晚一切野马脱缰的发展,对死亡的恐惧、被捉弄的愤怒和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交杂在心头,让他第一次正眼看向这个他嫉恨了无数年的人。
“你究竟要干什么?!”
沈尚青知道时间紧迫,也不卖关子,直言道:“这个黑虫,让你我相生一体,所以你放心,只要我死,你绝不会独活。所以我需要你等会儿为我编造一个完美的借口,以及帮助我打探沈源关我十二年,又放我出来的原因。”
她将手里的剑递到沈岚的手里,又道:“这是你的剑。”
在她的提前布设下,火势绵延不绝,势如破竹,凡民的以水救火,无异于杯水车薪。
而大火不过烧了片刻,便被一股蓝色的灵力强制压下,灵力如气浪席卷开来,将所有可能复燃的火星子都一同毁灭。
抢先赶来施法救火的是一名妇人,不同于白日里当家主母的端庄华贵,雍容大度,极度的慌乱让她容颜不整,步伐凌乱,夜里的脸色极为难看,脸上未有妆容,墨发披散,俨然一副突然从睡梦中醒来救人的架势。
正是沈岚的母亲谢韵容。
谢韵容踏进院门,一眼看见沈岚跪坐在地上,手中执剑,身上染血,脸色苍白的模样,尤其是颈项上的一圈明显的红痕,鲜血不断地往下流着。她立马扑了过去,眼泪不住地流着,仿若受伤的是她自己。
平日里总见着他嚣张跋扈、少年意气的样子,哪里见过这般身受重伤、魂不守舍的模样?
她握紧了儿子冰凉的手掌,将他扶到了床上,嘶声叫道:“快来人呐!快去请医者!”
沈岚望着母亲哭的通红的双眼,脑海里却在回想刚才发生的每一幕。
奇怪的是,愤怒和恐惧之后,他竟有了一丝轻松和庆幸。庆幸父亲所偏爱的沈尚青不是一个弱者,庆幸父亲对她的特殊另有隐情。
更庆幸他视若金科玉律的东西没有被任何人破坏。
沈尚青见谢韵容满心满眼都是沈岚,只好捂脸哭泣吸引注意,她边小声哭泣边颤抖着身躯,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她故意站在了较远的角落,身体和表情都落了一半在暗影中,让人瞧不真切。
谢韵容和沈岚都望了过去。
谢韵容下意识蹙眉道:“你怎么在这?”
沈岚却替她回答了:“母亲,容我慢慢解释。今夜我被魔兽突袭,险些命丧当场,多亏尚青妹妹今夜练功到很晚,能够前来相助,混乱中把火点着了,我们二人这才得救。”
听闻魔兽二字,谢韵容脸色瞬变。她目光闪烁,摩挲着儿子缺了红绳的手腕,喃喃道:“魔兽?魔兽怎么会出现在上京城,莫非……”
她眼中精光一闪,竟是瞬间止住了话头,对着沈岚语气急促道:“这回都怪我不好,没给你多留几个保命的东西。今夜你父亲恰好在宫中留夜,你说这一切怎么就这么巧呢?”
她安抚沈岚道:“人没事就好,至于擅闯沈府的东西,等你父亲回来后再说不迟。”
“至于你。”谢韵容目光从沈岚脸上移到了沈尚青身上,眼神晦暗,语气却冷淡至极:“明明是来救人的,害沈岚落得一身伤,你自己却安然无恙,不会是只会躲在背后哭哭啼啼吧?明明可以用传音符咒让我即刻前来,却偏偏用火这种方式传递信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我谅你也不敢有什么歪心思,所以蠢到如此地步,你说你该不该受罚呢?”
沈尚青抬眼,却越过了谢韵容,轻轻地望了沈岚一眼,额头上瞬间疼出了冷汗,语气却平静道:“该。”
沈岚突然感觉才消失的剧痛陡然间袭来,他面色痛苦地开口:“母亲,今夜多亏了尚青妹妹,我才能及时躲开那魔兽的致命一击,她身无修为,又做了好事却要受罚,这不合情理吧?”
谢韵容却仍不为所动:“既然你心肠软,我从轻处罚倒也可以。谅你修为低微,你每日去藏书阁抄书一则,坚持一年,交给女傅。”
沈尚青低头应好。
***
临近卯时,沈尚青领着一个小婢来到藏书阁。
她将自己临的一副字帖交给小婢,让她替自己抄书一则。而她自己则转身去里面寻找更多有用的东西了。
黑虫其实就是传说中巫人族所饲养的蛊虫,以血喂养,精炼者可以控制人的心神。
因为她自身实力有限,喂养的是杀伤力最小的蛊虫,名为连心蛊。连心蛊为两只蛊虫,一只为母虫在她体内,另一只为子虫,在沈岚体内。她只能通过控制母虫来间接控制子虫,沈岚会与她共感,但她并不与沈岚共感。
简单来说,她得先死,沈岚才会死,但沈岚是死是活与她无关。这个蛊只需任何一方死亡便可解。
这样的蛊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沈尚青不愿意用,但又没有选择。
也因为没有选择,她只好编造了一个圣女复仇的故事蒙骗宁长月。那日的大火其实是由她精心布置了许多年的法阵而起,既为了毁灭有关巫人族的一切,也为了她重回人间。
在巫人族的每一日,她都在记忆那里有价值的一切,从巫术到炼养蛊虫,从秘籍到神秘图腾,从未有停歇。她布阵了十余年,也用自己的血养了蛊虫十余年,一切自然只是为了今天。
毁灭巫人族的一切,既是为了保有巫人族秘密的价值,也是为了让她自己拥有利用价值,才会有活下去的筹码。
仅仅只是拥有巫人族血脉这一点,她就不会死。
而她赌对了,这个宁长月需要她,但他又不信任她,所以今夜死而复生的尚书千金,让她不得不怀疑这是他试探的手笔,毕竟昨夜的尸体是被他带走的。
她引诱怪物来到沈岚居住的院子,是因为他相比沈兰薇而言弱点更明显,更好控制,以及距离最近,发生意外的可能性最低。
将怪物这个难题扔给沈岚,也有三层目的。一是为了突破沈岚的防御,让她之后的偷袭能够不费吹灰之力。二是为了试探这个怪物的特性,结论是怪物保有基本外在特征,但无具体可记忆的形状,以及优先攻击灵力强盛者。三是为了不暴露她自己的底牌,以防这是宁长月的试探手段。
至于控制沈岚,自然是为了利用他为自己尽可能地套取信息。关于沈源的计划,关于沈源利用她的秘密,这些都是至关重要的。
而她只需要在既定的安排下,按部就班地学习修炼,尽快地提升修为,达到能够使用脑海中所有巫系术诀的地步。
被罚抄书也是计划的一环,因为沈尚青暂时没有自由出入藏书阁的资格。此计也试探出了谢韵容的态度,深爱沈岚却不爱沈尚青,即便他们都是她的儿女。所以她会让沈岚着重在谢韵容那儿套取有价值的信息,毕竟沈源这个人,她不觉得沈岚有应付的能力。
沈家和宁长月都需要她,而她也需要他们提供的资源,所以在沈尚青看来,这是一场各取所需的有期限的合作。
沈尚青翻开了一本书,暗自想着,每天都来这里,或许要不了一年的时间,就可以将这里有用的内容全部搜刮完。
只是今夜看似被火烧死的怪物却让她有些在意。但目前信息太少,不足以推断出事情的全貌,只好先放在一边留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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