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的客厅里，五条悟深陷在沙发中，眼罩被随意地扔在一旁，他单手撑着头，微长的白色刘海垂落，遮住了部分视线。

他低头凝视手心，即使天已经很暗了，房间里也没有任何光源，但他还是看得很清楚。

那是一个小巧的护身符。

看起来只是用来装饰的东西，没有任何能感觉到的力量，而作为咒术师的月见里乐，竟然也会相信这东西吗？

手指摩挲着护身符上的云朵，看着这所谓的礼物，他的瞳孔忽明忽暗，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

但不论想什么，似乎他都会想起那一双眼睛，那一张脸。

犹如梦魇一般缠绕他心间的人。

所以呢，他到底应该怎么做，他早已不清楚了，五条悟叹了口气，低落的声音在房子里回荡起来。

礼物看完了，剩下的就只有她的校服了。

五条悟将衣服拿出抖了抖，房间内的空气瞬间充满了衣服上的味道，是他熟悉的，来自月见里乐身上的香甜味道。

他愣了愣，一瞬间好像回到了他们每晚聊天的时间。

很快，味道散去了，连带错觉也消失了，五条悟垂下眼皮，却意外看到地上有一张纸。

他轻轻皱眉，弯腰捡起。

并不大的纸上印有花纹，这个样式是他很久之前吃过的巧克力的包装纸，那个巧克力的味道他现在都记得很清楚，特别苦，所以当时的他全部送给了七海建人。

但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五条悟迟疑地打开纸团，原本的巧克力味道已经被洗衣液的味道取代，打开后，他看到上面隐隐约约写了一行字。

纸团被洗过后字迹有些模糊，幸运的是包装纸并不融水，所以仍然能够看得出上面字的内容。

他缓缓从第一个字读了下去。

——月见里乐最喜欢五条老师了。

在看清的那一刻，时间突然凝固，五条悟看着这几个熟悉的字迹，他的眼睛微微睁大，连带着白色睫毛也逐渐颤动起来。

什么时候……

她什么时候写了这句话？

会是交给七海建人巧克力时，即将到来的交流会那会吗？

或者，更早的时候，在他还尚未察觉，这份感情就已经被她如此珍重的意识到了？

那时的她，即使被五条悟的退缩伤害了也要写下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呢……

他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一瞬间，无数个有关月见里乐的画面不断在他眼前闪过。

本该惧怕如此多信息共同袭来的六眼却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那些笑容一一浮现眼前，在他面前像是烟花一样炸开。

最后，是新年时的她，留下的那滴泪水。

泪水在此刻才恍然间真正落地。

她的痛苦与她的挣扎终于跨越漫长的时间来到了五条悟身边，在他紧闭的心房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渐渐蔓延开他错过的那些酸涩与痛楚。

五条悟猛地攥紧了纸团，低头紧咬着牙，压抑自己想要发出的声音，那些后知后觉的心疼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让他的眼眶渐渐模糊。

而他手中的纸团在此时像是滚烫的火焰，烧得他心脏止不住地颤抖。

要是能勇敢的话……他忍不住质问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有勇敢一点呢？

那样的话，月见里乐就不需要独自承受许多的痛苦，也不需要一次次满怀欣喜地面对他的拒绝。

这一切，只是因为他的怯懦，而他作为大人，甚至没有那个孩子勇敢。

直到天亮。

他终于放开了皱巴巴的纸团，微红的眼睛缓缓合上片刻，五条悟恍然站起来，打通了一人的电话。

在一阵铃声后，响起了女性的声音。

“嗯……五条老师？”她有些不敢相信地开口道。

透过声音，他似乎都能看到她的表情，五条悟笑了笑，沙哑的嗓音紧接着响起，“乐，我们见一面吧。”

-

“我们见一面吧。”

当熟悉的声音被电流带到耳朵里的瞬间，月见里乐反射性地用力抓紧了手机，脑袋里就只剩下惊讶了。

突然这么正式地说要见面，难不成是终于决定好要收拾她这个叛徒了吗？！！

“额……好的。”她迟疑地回答道，但保险起见，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多问了一句，“需要，需要带上夏油杰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达数秒的沉默，随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声。

“……不用。”他的语气听起来带着几分无奈，回答完又异常清晰地补充道：“只要乐来就好。”

月见里乐松了口气。

连夏油杰还没被收拾，那应该还轮不到她这个小叛徒。

电话被挂断后，她本想继续准备自己的便当，但突然想起今天下学后本来要去盘星教那里的，既然现在五条老师约了她，那她还需要和夏油杰说一声。

于是月见里乐又给夏油杰发去消息。

几乎是在消息显示已读的下一秒，夏油杰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怎么也起这么早……”她嘟嘟囔囔地疑问，大家明明都不用上课，怎么一个比一个醒得早。

电话里的夏油杰轻笑了一声，“也？”

“……”月见里乐时常会有点感叹，这人每次抓重点的能力都刁钻到让她无比敬佩，“没什么，看到我的消息了吗？”

“当然看到了，不然也不会打电话询问乐酱呢。”昏暗的房间里，夏油杰随意地坐在床沿，刚刚披上的袈裟半敞着，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和胸膛。

他看着遮挡住清晨阳光的窗帘，嘴角微微勾起，“乐酱要为了和悟见面而爽我的约，真的好伤心呢。”

“这有什么好伤心……不对，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干什么？？”

电话里突然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盒子掉在了地上。

果然呢。

这个时候提出想要见面，悟那家伙是终于想通了吧。

他嘴角的笑容逐渐放大，带着慵懒的气息开口道：“如果我说我也喜欢乐酱，你还会去找他吗？”

“哈？？！！！”

“开玩笑开玩笑～”听到她难以置信的惊呼，夏油杰侧身用手撑着头，目光投向天花板时，双眼依旧带着浓重的笑意。

只是他的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的玩笑意味。

“吓我一跳呢……真是的，一点都不好笑。”她忍不住抱怨起来，但听不出任何不耐烦的感觉，对夏油杰来说像是小猫挠爪子一样不痛不痒。

太阳逐渐升起，房间内也越来越明亮起来，他起身打开窗户，带着些许寒意的春风瞬间涌入，他仰起头，望向湛蓝如洗的天空。

漫长的冬日已然过去，今天，是春季的第一天。

“今天天气很好呢，”他对着电话轻声说，声音温柔极了，“看来乐酱会幸运一整天了。”

“最好是啦。”她匆忙地回应一声，就连忙去准备自己的便当了。

而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静静挂断。

夕阳落下后，月见里乐告别了同学，走向家楼顶的天台。

走上台阶时她一眼就看到了身处夜晚之中的那道背影，夜风吹动了他白色的发丝，但他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月见里乐放轻脚步，悄悄地走到他身边，见他居然没发现自己，她决定恶作剧一下。

“五条老师在想什么？”月见里乐忽然出声，在五条悟看来后，探出头对他笑了笑，“不会是已经叛变的我吧～”

五条悟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并没有被这样不符合她性格的话吓到，反而过分平静地回答道：“是。”

作为吓人的那一方，她先愣住了。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掩饰尴尬般轻咳几声，又不服气地继续用玩笑的口吻追问：“诶……正义的五条老师，想一个诅咒师合适吗？”

看她玩得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五条悟终于笑出了声，他亲昵地揉了揉只到自己胸膛的头顶，声音带着许久未见的亲切感，“没什么不合适的，我的确很想乐呢。”

月见里乐又愣住了。

怎么回事……

这根本不符合现在他们身份的对话是怎么回事？？她在做梦？？？

而且……五条悟怎么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样的话啊，明明已经拒绝了她的。

她心里顿时升起一丝诡异感。

月见里乐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抬头仔细看了他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走到天台边缘坐下，背对着他，声音闷闷地传来：

“你还是……不要再这样对待我了，毕竟你已经拒绝过我了，那就不要再给我留下任何不切实际的期望。”

就像当初察觉他可能说出违心话时一样，一股委屈和生气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乐，”他并没有被这些话退缩，而是站在她身旁，双眼眺望远方，“我后悔了。”

一阵风忽然飘过。

安静的天台上，月见里乐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耳边回荡着渐渐加速的心跳声，还有五条悟刚刚那句突如其来的话。

他……后悔了？

“我没有任何的爱，所以……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缓缓开口道，语气有些苍白无力，全然不像平时的他那样肆意张扬。

没有感受过真心的爱，所以在面对告白，会想要逃避。

疑惑为什么自己能够得到这样的喜欢，忍不住消极地思考，或许只是因为他是老师，占据了来自学生的崇拜。

而单纯的学生，也只是错把崇拜当做了喜欢而已。

月见里乐听到他的话，忽然抬起头看向他，那双单纯的眼睛凝视着他，倒映出那张迟疑的面孔，“五条老师，你是在害怕吗？”

“是在害怕什么呢？”

她的问题让他无所遁形，五条悟紧紧回望那双映着自己的眼睛，语气珍而重之：“我不想……因为自己的错误，拖累了乐。”

是啊，他在害怕，害怕她的感情只是暂时的迷惘，自己如果贸然接受，会成为她未来幸福的绊脚石。

但他也害怕，害怕她有一天发现了真正喜欢的人，那时会不会抛下他，不顾一切地选择那个人。

然后，让他一个人留在原地。

“可是，”她出声，打断了五条悟的沉思，“你怎么知道我的想法？”

他怔住了。

“无论是任何原因，老师都不需要害怕哦。”月见里乐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悬空的双腿轻轻晃动，模样依旧纯真得像个孩子，语气却像大人一样带着安慰的气息，“虽然我因为术式，认识了好多对我充满善意的朋友，但这些人里，五条悟是不一样的。”

“五条悟对我好，只是因为是月见里乐，不是因为其他任何的原因，所以，这样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在五条悟还在因为她的话震惊时，月见里乐突然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她用无比认真的神情轻轻拉住他的衣领，迫使他微微低头后，轻轻靠在他耳旁用坚定的声音说道：“不论是谁……都没办法再像五条老师一样让我喜欢了。”

因为，五条悟让她得到的礼物，是再也没办法找到的爱了。

“啊……”垂下头的他渐渐笑了起来，言语中不再藏有欲言又止，无法言说的悲伤。

他伸出双臂，毫无忌讳地抱紧了面前小小的身体，将一切脆弱、迷茫以及迟来的勇敢，都透过拥抱展示给她。

“我也最喜欢乐了。”

他轻轻说道。

月见里乐感受着他的温度，一边笑着一边紧紧环住了他宽阔的胸膛，接住了他不断靠近的身体。

犹如她再一次，接住了他的心。

歇斯底里得在我面前痛哭吧，灿烂夺目得在我面前大笑吧，不论是怎样的五条悟，我都会给你全部的爱。

所以，你的一切也都可以交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