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夜幕月悬中天，只有两三点星子散在周围，残破倾塌的石城里只有不多仍亮着的房屋，城中央灯火通明的玫瑰庄园分外显眼。

夜风呼啸而过，卷来幽静花香，路过庄园枫红房顶上，将坐着的人的黑色斗篷吹的猎猎作响。

斯莱仰着头，看着天上圆月。

像一座孤寂的黑色石碑，被人遗忘，甘愿沉浸在回忆里。

斗篷帽子层叠在肩上，这样的姿势让他的脖子露在月光之下，一同暴露的还有他戴着的黑色颈环，在月下没有反射任何光芒。

忽然，他似有所感回了头，在屋顶上站好：“奥兰多前辈。”

一个红色卷发的女人从阴影中走出来，点点头。

“城里我都布置好了，随时都可以动手，麻烦的就是城主给那些人下的咒，如果不解决，我们会很被动。”

“我会想办法的。”斯莱顿了顿，沉思片刻后说：“菲德拉前辈很久没出现了？”

“你怎么忽然问这个？”奥兰多举起乌木法杖，借着月色欣赏起上面澄澈的白水晶，想到这还是菲德拉找到送给她的，语气有些低落，“但是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你见到她了？还是听到什么消息？”

斯莱回想着柏昕的话，斟酌着用词：“我的朋友，现在是菲德拉前辈的学生。”

“真的？！”奥兰多眼中一亮，成熟的脸上多了一些鲜活，“那菲德拉呢，她知道现在在哪吗？”

“您别急，明天就可以见到她。她被废城抓住了，身上也被下了咒，现在正在休息。”

“行，”像是想起了什么，奥兰多转身的动作停住，“你需要的那个石头还没拿到吗？你的封印不解，那个城主也不好对付……只可惜我的亡灵魔法会被他克制，不然我就能派个幽灵给他偷出来。”

“没事，封印已经解了大半了，对付他应该也够了。只是，那些人身上的咒不解，我们就不能对他出手。”

“其实，如果你朋友真的是菲德拉的学生的话，可以让她试试……”奥兰多的红色海藻般的长发渐渐融入黑暗，声音飘扬在风里。

斯莱又独自坐了一会儿，等月亮被一片云遮盖，他看着城里为数不多仍然喧闹的街道，带上兜帽，从房顶一跃而下，混入人群。

这是废城的夜市。废城本因百年前的战乱而毁，从而被废弃，直到几十年前，森洲领主失踪，之前逃窜躲藏的罪犯聚集到这里，把这里建设起来，逐渐成为一个庞大的犯罪窝点。

白天，大多数人需要出城完成任务，或是人**易，或是杀人越货，到了晚上闲下来，就聚到城里的酒馆、赌场玩乐。

也有人需要交换买卖器物，就渐渐发展起来这样一个夜市，每到夜晚就热闹起来。

斯莱略过许多摊位，最终在一个小摊前停下来。

小摊被挤在角落里，摊主是城里少见的妇人，面前只有一张卷边的动物皮铺在地上，上面摆了几个篮子，借着其他摊位的灯光可以看出里面放了一些果子和饼之类的农产品或是加工品。

斯莱没想到这城里还有这样的人，转而又想到这才是这城最初的样子。

他拿出一块荧光石，挑选起商品。

选了两个苹果又拿了两个饼，斯莱留下两个银币就走了：“收好，不用找了。”

“先生，这太多了，用不着……”妇人看着客人转眼消失在人流里。

城西的塌了半边的石屋里，两个孩子缩在废报纸和布条围的床上。

忽然，被刻意擦花、涂上墙灰的窗子闪过一抹黑影，早已锈蚀的活页传来磨耳的“吱呀”声，惊动了两个还没睡着的孩子。

“哥哥，那是什么？”稍小的孩子揉揉眼睛。

“你先醒醒，别出声，我去看看。”哥哥压低了声音，细弱蚊蝇。

哥哥趴低了身体，不让外边人看到自己，悄声挪到离窗几步远，确认外面没人之后才靠近，蹲下来看地上的东西。

月光透过模糊的玻璃投进屋里，照亮了地上的东西——是一个鼓鼓囔囔的纸袋。

哥哥盯了一会儿，在墙角摸了一根棍子，小心把袋子戳破，露出里面的内容。

他愣住了。

里面是红润的苹果和面饼，他把纸袋戳着翻了个个儿，认出了袋子，是之前救过他们的玛丽家的。

斯莱从玫瑰庄园正门走进，向侍者要了两套女装就回了房间。

推开门时，柏昕和达娅已经一左一右躺在床上睡着了。

她已经和斯莱表明了自己菲德拉法师之徒的身份，又和他达成合作，终于放下了心，经历那么多也有些疲惫了，在斯莱走后就睡下了，身上的衣服也没有换。

斯莱将衣服放在床边，给两人掖了被子，又熄灭靠近床的烛台。

昏暗的灯光下，柏昕的眉眼舒展，线条柔和，像天使。斯莱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百年来的心第一次这么安宁，而不是平静。

他还是从窗户离开了，走之前给房间布了个阵法，隔绝他人窥探。

天光透过窗帘缝隙透进来，柏昕只觉得这觉睡得神清气爽，扭头看到达娅还睡着。

她慢慢掀开被子，悄悄踩在地上，就看见柜子上放着的衣服。

是浅绿色的连衣裙，上面有浅色蔷薇印花，像油画中花漂在春天的湖水。另一条是米白色的衬衫裙，简单优雅。

比她身上这套穿着让她自在多了。

柏昕猜是斯莱送的，有些感叹这些裙子很合她的审美，一时对这个“新朋友”多了些好感。

是的，斯莱昨晚上就澄清了自己吃人的传闻，并表示愿意同未来的**师成为朋友。

柏昕对他的解释不置可否，不过与人为善总不会错，还是表示愿意多一个朋友，反正以后留一点心眼就可以了。

她选了衬衫裙，走进房间自带的盥洗室换了衣服。

等她洗漱完毕出来时，达娅也已经从床上坐起来，她头发本就细而短，此刻乱糟糟的，像顶了一个鸟窝。

柏昕笑着让她去洗漱，等她出来给她把头发梳理好。

这时，窗外传来有节奏的敲打声。

柏昕走过去，拉开一小片窗帘，看见斯莱纤长的手和标志性的黑衣，她索性把窗帘全部拉开。

蓝眼青年悬浮在空中，黑色头发在阳光照耀下显出一点蓝色来，嘴唇翘起一个弧度，带着一点笑：“很好看。”

“谢谢。”柏昕打开窗户，给斯莱让出空间，看着他轻巧落地。

“今天有一个客人。”斯莱说，“是菲德拉前辈的朋友。”

柏昕愣了一下，就看见窗帘后面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人，枫叶般的头发海藻般披散着，棕黑色法杖顶上是一只猫环抱着白色水晶，让柏昕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看到柏昕的第一眼，奥兰多有些怔愣，对上柏昕困惑眼神才反应过来，露出一个明艳的微笑，衬得红发如火。

“你好，我是亡灵法师奥兰多。”注意到柏昕的眼神，奥兰多一笑，把法杖递给她：“喜欢吗？是不是很好看？谁规定亡灵法师的法杖必须是那些蛇啊骷髅什么的？”

“很好看！我真的可以摸吗？”柏昕想伸手却还是忍住了。

“当然。”奥兰多把法杖塞到柏昕手里，扭头对斯莱说：“你不是还有事儿没办完吗，快去忙吧，这儿交给我吧，没你什么事儿了。”

斯莱看了奥兰多和柏昕一眼，还是从窗户离开了。

达娅本来看到斯莱就躲了起来，听见他走了就从床后站起来，又噔噔噔小跑着躲在柏昕身后，探出半个身子观察奥兰多，眼里却不光是害怕，更多的是敬仰。

其实奥兰多的名气之大，除了她顶级亡灵法师的实力，还有一部分来自于她早年解放洛达帝国一位侯爵豢养的众多奴隶的英勇事迹，之后她叛出帝国，逃来森洲，这些事迹也传遍了四个大洲。

柏昕不知道这些，但还是从斯莱和达娅的态度上看出来一些端倪。

她抱着奥兰多的法杖，请奥兰多坐，自己则和达娅坐在另一边：“您好，我是柏昕，她是我的……妹妹。”

达娅眼睛亮亮的看了一眼柏昕，又看着红发法师，有些激动和胆怯：“您，您好……我叫达娅。”

奥兰多爽朗一笑，一撩头发：“你好，小达娅，很高兴认识你。”

达娅脸上浮起一丝红晕，捂着脸躲在柏昕身后。

奥兰多笑的更甚，枫红色长发在阳光照耀下更偏向橘黄，随着她的动作和吹来的风像一朵迎风盛开的金盏花。

“本来只是想抢一下菲德拉的学生的，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我改主意了。”她说，“达娅，要不要考虑跟我学习魔法？”

达娅探出头，大眼睛里都是先是欣喜，又染上紧张：“那姐姐呢？”一边捏紧了柏昕的衣服。

“当然也可以跟着我学啊，既然是菲德拉的学生，我当然也算她半个老师了。”奥兰多脱口而出，看着低头的少女，还是补了一句：“不过，这个也得看她自己的意愿。”

柏昕心里有些乱，一时不敢看奥兰多碧色的眼睛。

她昨晚上和斯莱说是菲德拉的学生也只是为了增加自己这边的筹码，好让斯莱因为菲德拉**师的名头上有所顾忌。

其实，她只是拿到了菲德拉的笔记本，还有那封给“继来者”的信，她到现在连菲德拉的面都没见过，却给自己编了一个“学生”的名头，都没有经过“老师”的同意。

柏昕还是决定说清楚。

她拿出笔记本，推给奥兰多：“其实，我并没有见到菲德拉前辈……我只是得到了这本笔记和她留给我的信。”

奥兰多没有打开笔记本，只是抚摸着她已经在朋友手里看到过无数次的封面，指腹划过上面烫金的花纹，回想起她们曾经一起寻找珍稀材料为这本笔记赋能的日子。

柏昕看着奥兰多低头专注的看书封上的花纹，神色不明，一时也有点不清楚她的意思，只是摸了摸达娅柔软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