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明面里装乖承君意,暗地里奋笔问君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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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朝史馆有变,不录羽伦过往之文,浣彤如五雷轰顶,打碎了什物,又胡乱摸抓,待回过神来,已是满手鲜血。

未传太医,浣彤只是胡乱包扎了。

婧云宫大门敞开,宫灯亮至深夜,惊得德顺险些以为找错了道。

头回见,说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亦不为过,婧妃恭迎至门口,满目柔和,语声温软,“皇上!”

德顺算是懂了,宸雍殿大权在握之君王,刚划过朱批,议了朝史馆之事,婧云宫里那油盐不进的宠妃,便是急了。

他过往数次提点,圣驾雍容,其他各宫各院敬得时辰、守得礼数不说,亦是备了各色巧思之物,只待君王临幸,方得悉心服侍。唯婧云宫礼数不周、多有怠慢,着实不妥。

务望好生接驾之语,已然于婧妃转身后,漠然清冷的孤凄背影里,化作了耳旁风,耳都不曾入得,更何谈入心。

此夜,这个不喜尊荣、不念恩宠的主儿,却斗转星移般似换了个人,着实令他感叹——

冷漠淡然抑或是清高孤傲又能如何?不过是没得法子,被屋檐压着,非低头不可罢了!

如今这沉下头来,对君王服了软,柔和入骨入髓,莫不是被皇上治得了痛处吧!

“都退下。”阖业硕遣退宫人,进了她的寝宫,已然看穿了她的心思,“怎么?有话想跟朕说了?朕以为,你这辈子都不预备跟朕讲话了呢!”

“早就想了。皇上不是忙么!”德顺于门外听得婧妃这般乖巧懂事,便是放下心来,悄然离去。

“有话直说。”阖业硕扯了扯领口,口吐荤话,“朕这大晚上来,可不是只图为和你聊天的。”

“臣妾来。”浣彤按住阖业硕的手,欲为其解那皇袍。

“手怎么了?”阖业硕抓了那缠了布带之手,甚是关心,“可传太医了?”

“无事!不小心划的。”浣彤轻声道,却又拦下阖业硕,“太——太晚了!莫扰太医院了吧!”

阖业硕来回看着浣彤之手,亦觉无甚大事,便是依了她,“今日婧云宫好生反常。”

“听闻羽伦之前全部著述,皆不予采用,是为何故?”浣彤惶然不安,焦急问道。

“你说呢?”阖业硕反问道,“朕这是在救他。如果今后他写了什么入不得朕眼的东西,岂不得惹了杀身之祸?”

“多谢皇上考虑周全。可——”浣彤眸光颤抖,“他写完的部分,若一笔勾销了,岂不是史界之损失?”

“是么?”阖业硕目不转睛地盯着浣彤躲闪不止的双眸,“仅仅如此么?还是因为你之偏爱?”

“皇上爱才。”浣彤微怔,手僵了片刻,斟酌而道,“臣妾亦爱才。”

“朕是爱才不假,可不包括他。”阖业硕哼笑一声,毫无遮掩地道,“亦不差他写的几个字!”

“可写史是他的信仰啊!这不是比杀了他还折磨他吗?”浣彤费了半天力气,可算解开一点儿,露了阖业硕的颈出来,竟是不自觉着松了一口气去。

“朕自己来。”阖业硕自己扯了几下领口,“真是不懂你们,为了写书,命都可以不要么?”

“当然。那是爹爹和哥哥的信仰啊!”浣彤答得毫不犹豫,见阖业硕笨手笨脚,尚不如她弄得好,便是又上手来。

为了解得阖业硕的锦袍,二人费了半天的劲。

见她这般玉手轻抬、凝神聚力的模样,阖业硕不觉笑意难掩,一把抱了她去,不管那领口是张是合,“是啊!为了他们的信仰,你都不聋亦是不哑了。你都多久不曾同朕讲话了?之前朕怎么哄都不好,现在却愿意理朕了?”

“哪有!臣妾这不是同皇上说得好生开心么!”本预推脱的双手忽地停下,浣彤已是藏下下心头几多幽怨,头回使了娇嗔的调子。

“哦?想跟朕说话的人多了,朕差你这一个么?”难得被浣彤好生待见,阖业硕竟是略为得意,稍有酣畅。

“当然不差。臣妾甚喜同皇上交谈!”浣彤娇嗔而道,微微抬眸,却是撞上阖业硕幽深凄冷的目光,猜他怨气难消,便是忽地跪了下去,“皇上,臣妾知错了。臣妾愿悔过自新,请皇上收回成命。”

阖业硕之眸光,若猎者看那困兽一般,诉说着别样之心境——猜那兽必是假意屈服,唯伺机而逃。虽是志在必得,却又信心全无。

“那——”阖业硕伸出手来,触到浣彤的颌角,心下泛起丝丝疼痛,“朕如果答应了你的请求。你能予朕什么?”

痛的岂止阖业硕一人,浣彤比之,有过之而无不及,“皇上想要什么?只要臣妾能给……”

“笑。”阖业硕深咽了喉结,满面暗沉地命令道,“对朕笑。”

“好。”浣彤咽下心底苦水,强挤笑容,“臣妾不用烽火戏诸侯。臣妾除了能让哥哥好好的,什么都不要。”

“这是笑么?如此勉强。”阖业硕吼间发涩,愈发不甘,“说你爱朕,说!”

换作以往,阖业硕早就心软,拉她起来,可这般被她冷落许久,却真是应了陆晋心里所想,病得不轻了不是!

“若说了,便可别删他曾写文字么?”浣彤顾不得阖业硕喜怒,只想一心保存羽伦之字。

“可能。”阖业硕又是哼笑一声,沉沉地道,“朕派了陆晋去给他诊治。你不怕朕好生交代,要他为诚文轩关照一二,这胳膊再别想好了么?”

“别。臣妾说!”她忽地乱了阵脚,“臣妾爱——皇上。”

“你这么说,同朕说‘儿臣愿母后安康’有何区别?”阖业硕不知,自己果真犯病不轻,折磨人亦是折磨己,“三个字,说!”

“我——我爱你。”泪于眼眶里转了几转,硬挺着没溢得出来,亦是强咽下了哭音。

“好!朕听得了!好!”阖业硕大声笑开,肆意且悲凉,“那烽火戏诸侯的君王,真是蠢啊,他怎么不知道有一招,叫做威胁呢?他还是太宠那美人了不是?若换作朕,朕就告诉她,她若不笑,朕便夺了她的所爱!”

泪水终是未忍得住,嗖地从她的眸滑落下来。

阖业硕为她抹去颊上泪水,不知自己亦是眸中凡湿,“从今往后,你给朕高兴起来。见了朕,便笑,可记得了?”

“嗯。”浣彤轻声应了,“臣妾会笑。”

“起来,到朕怀里来。”他揽她进怀里,“终于学乖了。以后,你再不理朕,朕就有你好看。”

“臣妾懂了。”浣彤于阖业硕肩头里哽咽应着,心下却是咬牙切齿——上次没逃得出去,真是不甘心至极!

“经过这次出逃,你再于表面上乖顺,朕都怕你背后筹划着什么。”阖业硕幽幽地道,戳得浣彤脊背发凉,“现在朕想要什么,你该给了吧!记得,要笑!别跟朕逼你一样,扫了朕的兴致!”

费了好大劲儿,她才褪去了阖业硕身上的衣衫,“头回手生!臣妾会学着要皇上高兴。”

他心下戚戚然疼痛——朕便是如此这般,逼得她取悦于朕了么?

待占了她的身,阖业硕便又奄奄病态地喘着,似逼她情非得已,“朕舍不得你受委屈,可你总不睬朕,朕不知如何是好。朕想让你高兴。”

浣彤满心凌乱,方才霸道骄横之举,与如今这喃喃低语的病娇之态,怎可如此婉转曲折地生于一人身上?

阖业硕已然沉迷于满帐柔软馨香里,浣彤却是不眠不休地追问道:“他不写皇上不想看到的东西,成吗?他既然已在帝都,若不能完成爹的遗愿,恐有遗憾。”

阖业硕说得不错,浣彤自有打算:羽伦,史实千千万,除却阖业硕的那段,你若能写得其他,亦不为全然有憾了吧!至于那段他不准你写的历史,就交给我想法子吧!

“你带他出逃的时候,就不怕他完不成你爹的遗愿了?还是你爹的遗愿,只能排在你和他的幸福后面?”离了浣彤的身,阖业硕却是不糊涂,仍旧中气十足,“好,朕看在你今天学乖的份上,留着他写完的东西。若有一天,他因写史失了性命,你可别怪朕没给他机会!”

翌日,阖业硕派了陆晋去婧云宫。

浣彤知陆晋为阖业硕心腹,故虽心有疑问,却不敢多言。

陆晋却是看出,其手无大碍,却心神过虑。

“手伤不重。”陆晋查看过后,恭敬问道,“娘娘可还有哪里不舒坦?”

“多谢陆大人。”浣彤谢过,心想既然陆晋这般问,便是顺着其所言,道出心中疑问,“性子忽刚忽柔,言语时暖时冷,是何病症?”

“思虑过甚。莫放心上。”陆晋听出些许端倪,却也未有多言。

离了婧云宫,陆晋揣量二三,不禁心下想笑——怕不是宠妃觉着皇上心里有病吧!

追得她回来后,阖业硕觉着,宦官宫婢的关照已是不够了,便是派了细作盯着她。不盯还好,一盯,阖业硕便又是大开眼界,既是颇为惊讶,又觉好生有趣。

“心胸狭窄,面目可憎,若得势,必诛之!”阖业硕读来发笑——真是个狼崽子,怎么也训不服,瞪着双凶光摄人的深邃眼眸,巴不得咬断朕的喉咙!

“然无依无靠、无权无势,治不得他,甚为恼火!”报复不了朕,还气得不轻!

“对君笑,甚若食胆。每每笑之,皆望持鞭猛抽其颊,任其痛哭求饶,定不甚快哉乎?”好啊!对朕笑两下,就跟吃了苦胆一般遭罪么?就恼得想拿鞭子抽朕的嘴巴,还想看朕痛哭流涕地求饶,才能开心得不行?

阖业硕这般被心上人全心全意厌恶鄙夷着,却仍是喜欢读其文字,甚而日有期待!这婧妃之每日小记,不比那章节话本更有趣么!

政务繁重,惹他周身疲乏之时,他若批阅奏折般,悉心回复。不同之处,奏折有人收得,这殷红数语,却只得他作一人观了。

“君心无朕,便与诛朕无二。”——你心里没有朕,和杀了朕有何分别?

“朕为君之依靠,君何须与朕为敌?”——朕便是你的依靠,你对付朕干嘛?

“朕心甚苦。朕之胆,必苦胜万物。若朕吐得苦水,你可愿尝?”他提笔暗笑,怎的想到她,便只剩荤腥之念呢?这般不堪入目之语,是朕写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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