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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坊主言
莫怜坊客信其苦,
勿惜君王心暗属。
妃嫔不若艺坊姬,
日日独被一人缚。
——赫靖浣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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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处风月之地,最忌讳的,便是可怜那客人!”昔日坊主珠玑之言,于浣彤耳边婉转响起,萦绕不断了去。
她不禁感叹,当年着实单纯过甚,光顾着学那各色舞蹈了,却是未多留心那般警醒之言!
可不?坊内总有新人登台,坊客亦是进出不定,谁又会认定了谁?终不过是那过客罢了!
不过皆为断茎之浮萍,本是漂浮不定,抱团取暖罢了,还真当自己在那淤泥里生了根,与谁藕断丝连么?
如今,她竟若眉间覆光、额上生睛一般,忽地把往昔坊主之旧言,看得通透入髓了去!
若论及过活之道,这□□后宫之内,同那市井舞坊之间,又有何分别?
浣彤懂了——后宫之人,最忌讳的,便是对主上走心!
“妃嫔不若艺坊姬,日日独被一人缚。”浣彤想得清楚,便是低念出这诗句来,决意只把君王当那坊客一般,其或走或留,悉听尊便,余下之差事,不过职之所在,尽责便是。
“怎么?你是嫌弃朕么?朕是不是该凑出一后宫之坊客,予你选呢?”阖业硕悄然现身,吓得浣彤咯噔坠笔,染乱了那纸去。
浣彤张口结舌,只把选好之那堆与霍戎有关之书籍,指予阖业硕看。
阖业硕看着浣彤找出的书,翻阅过后,便是放下,“你先看完,再讲予朕听,可好?朕最近甚忙,余不出功夫来看。”
浣彤一愣,忙不迭谈及对那霍戎之想法,望其不理方才自己作诗吐怨之举。
“霍戎有些土话,却没有文字,亦没有像样的史官。霍羌贵族,都会学些我们的文化。他们会学写我们的字,也学说我们的话。好可惜啊!没有文字的子民,怎么传承珍贵的文化呢?”浣彤悲叹几声,而后却是想起曾经,很快变了脸去,虽未横眉立目,却是咬牙切齿,话锋转得飞快,“怕是亦不知他们大王之龌龊历史!”
“这得听霍戎的子民们怎么说。为了听懂普通百姓所言,我们才需学那霍戎语。”阖业硕笑道,弯起指来,点了点那染墨之纸,“你聪明伶俐,肯定不白学!”
“嗯!”浣彤强露笑颜,遮下面上甚囧之色,作出一派论学之态,“想必皇上之前一定对霍戎有所研究,否则怎生得这般之想法?”
“朕于之前囫囵吞枣地了解一些。如今,欲深入研究一下。而且,若朕不给你派这个差事,你又如何能了解他们呢?你不了解他们,怎么能理解朕呢?”阖业硕轻声而道,略有语重心长之感,怎奈浣彤却听出了别番意味。
理解?
你要迎接霍戎美人,还要我理解你?你话中之意,是要我感谢你么?
“臣妾愚笨,不能理解。”浣彤脸色一沉,忘了那不敬之诗句,竟是冷语相对。
她心下怨念骤升——我本就对那诈降之霍隆熙厌恶至极,如今又要感恩戴德地面对阖业硕迎娶她的女儿么?
“又生气了?”阖业硕看出浣彤心头之不满情绪,却是愈加卖力地气了她去,“朕听你的话,问过礼官那些疆外之事了,也命他好生准备。”
“既然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需要好生关照,那就请皇上给她安排个师傅吧。叫臣妾学这么多,却是作何?谁该学谁去学才是!”浣彤忿难自抑,算是看出,阖业硕今日能来,就是为了逼她吃些无端之飞醋——
要我大度地为你将进门之美人学这学那!你以为你是谁?
“你是皇帝么?”气急之时,浣彤竟是说起画本里之惯常说辞,却是笑不出来了,只心下口吐恶气了去——是,你是皇帝!那我亦不原谅你!
虽而又是暗暗自嘲了去——你是皇帝啊,又怎么需要我原谅呢?
“这么凶!”阖业硕嬉笑着讲这半是顽话、半是命令之语来,“朕命令你变回前些日子的样子!娇俏可人些!”
浣彤忍下心口恶言,噘了嘴,狠狠跺了脚去,险些脱口而出——你到底是霸道还是顽劣?
阖业硕满目宠爱地掐了她的脸颊两下,又轻拍了拍,“好!真听话!变回去了!”
帝王这般,她无言以对。
阖业硕只当她耍性子,不仅不恼,反而喜欢得紧,戏谑之心没得减少,言语亦是火上浇油,“你再给朕甩脸色,朕就收回你的通行牌,把你禁足!”
“关于前者,臣妾双手奉上。给你找霍戎书籍之差事,谁爱干谁干,臣妾一刻都不想干。关于后者,臣妾没犯错,你没理由说‘禁足’二字。”浣彤却是真的气着,没忍得住,与他顶了嘴去。
“现在不就有了!你把通行牌摔给朕,又气势汹汹地数落朕,这样的大不敬之罪,朕可要怎么罚你才好?”阖业硕略带悠扬地坏笑着,“宫人皆知,‘禁足’二字,实为轻罚、护短之词。怎么,你还要重的?”
“摔?臣妾那是交给你,好么?”浣彤本是同他争论了去,却是话刚出口,便知此举太过冲动,自知不能进御书房怕是不行,便伸手去夺那玉牌,“皇上恕罪,臣妾知错了。”
“你这违心之态,朕都看得清清楚楚!”阖业硕高举手中之牌,盯着浣彤之暗沉脸色,“你心里嘀咕什么呢?”
“臣妾心里什么都没想!”浣彤拉扯了半天,做出满面委屈之可怜像,“皇上多想了!臣妾好生冤枉!你现在就像史书中所提之君王,非得说臣子要谋反。人家说这铠甲是给他父亲陪葬所用,那君王就说,那他就是在地下要谋反!臣妾现在,就和那臣子一样冤!”
“你还振振有词了!说!你这样暴躁,按照画本里之情节,接下来要怎么演呢?是不是应该……”阖业硕邪气一笑,探唇过来。
“臣妾不行,身上难受……”浣彤终是服软,语声娇滴,似没了方才那般大之怨气。
“怪不得火气这么大。又在流血了?朕让祯嬷嬷炖些好吃的,给你补一补。”阖业硕拍拍浣彤的腹,“想吃什么?”
“不要麻烦。”浣彤懂事地推辞过,却是狡诈而笑,有心为难他了去,“要做,也得你亲自下厨,才算心意。”
“朕忙。也不会。你会吗?”阖业硕吻了吻浣彤的耳根,甚是忘情。
“算了!彼此彼此!”浣彤挠了挠头,狠命躲开阖业硕去,“不过,臣妾总比皇上会下厨些许。当是一点点吧!”
“朕怎么觉着,是朕在求你之宠爱呢?是不是反了?”阖业硕仍是笑去,贴她愈近,“朕现在不碰你,是心疼你。怎么,以为朕怕你,打不过你么?”
浣彤退后,碰落桌上之书。
阖业硕俯身捡起之时,浣彤瞄见他腰间之匕首。
兽纹赫赫,为霍戎之物!
真是龌龊至极!一面这般撩拨我,一面盼着新人来。
浣彤心下作呕,便是眼都不想抬,话亦是懒得多说,“恭送皇上。”
阖业硕只得离开,托祯嬷嬷好生关照浣彤。
宜心斋里,阖业硕记下了那首被墨染黑之诗——
忆坊主言
莫怜坊客信其苦,
勿惜君王心暗属。
妃嫔不若艺坊姬,
日日独被一人缚。
他于心下默念几遍,甚觉好笑——好生贪心!得朕之心,还不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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