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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信君

谁人胆敢信君王？

圣意总归是无常。

若信诺出君王口，

愿必落空心必凉。

——赫靖浣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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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坤宫之消息过后，便是轮到婧云宫的了。

“谁人胆敢信君王？圣意总归是无常。”阖业硕读过那诗，便是禁不住苦笑了去，“‘胆敢’？是在明讽朕么？这般明晃晃地说朕为不可靠之徒，说信不过朕！着实大胆得狠哪！”

德顺从旁陪笑，心下却是替婧云宫那边捏了一把汗，甚而叹其不可救药——

得亏君王不气，若是计较起来，也可安得个不静之罪名了！既然诗中已说信不过君王，怎的还这般信笔胡写！这般之真性情，若非被阖业硕宠着，可怎能于这深宫之内过活？

寂静夜里，清风拂面，浣彤心安不少，散发侧卧，合眼待眠，不想耳边响起久违的声音，温和而浑厚，不近不远却暗藏丝丝缠绵，“你最近在和朕生气，对不对？”

阖业硕与她同榻而卧，见她默然无声，方是又添了一句，“因为霍戎公主之事。”

浣彤非为故意矫情不言，只不知如何处之，应故作大度否认，以示端慧，或耍出小性承认，惹他怜爱？她不擅此道。

他抚开她颈上散下的发，指尖来回摩挲着她的颈，轻柔而缓慢，撩人而温暖。

“你为什么不问朕？”阖业硕额上有筋络起伏抖动，气息渐沉，“换做羽伦，你会亲口问他吗？”

“没发生的事，要臣妾怎么回答？”浣彤无奈道，胸口微微起伏着，长长嘘出一口气，悠长、轻浅，若入夜的微风，轻柔却暗藏凛冽。

“这就是做皇帝的代价。朕拼命想争皇位，得了皇位，却没人敢和朕说真话。可朕不争，也没有你。”阖业硕叹了一口气，于暗夜中紧闭了眼，仍是对羽伦心存芥蒂，床第之间尤甚，“朕想知道，你是气朕事先没有和你讲清楚，还是气朕要羽伦做别人之驸马。”

“当然是前者。羽伦若能寻得良人、觅得知音，有家有室，是为最好。若不能，有了和亲准驸马的名号加持，日子也会比以往好过许多。”她喉间泛起些微燥热，强忍着他的撩拨，挪开脖颈，轻轻闪躲，为免他再无端吃醋，斟酌着尽快说清。

虽是看不清她眉头紧促，可那不匀却隐忍的呼气，却被他听得真切。

他忽而明白，自己又因爱生妒，折磨她了，“对不起。朕又欺负你了。朕早就告诫自己，不要逼你了。”

他用鼻翼摩挲着她的颈，轻轻滑下，唇若微风拂过细沙，轻轻点上了她的肩去，喃喃笑语着， “都说小别胜新婚。果然如此。朕想你了。你想朕了吗？”

思念阖业硕？有吗？半分迷乱中，她来不及问自己。

“你不反驳。朕就认为你想了。”他亦开始心神凌乱，声声缱绻且低柔。

“自作多情。” 浣彤冷声道，强忍哼声，推着阖业硕那双不安分的手——凭何斤斤计较是你，柔情满榻亦是你？刁难宠爱皆在你的一念之间吗？

“你心里有朕的，对不对？否则，怎会瘦了那么多？”胸口抵过她触得出骨痕的背，他心疼地追问过，便是想在此刻要了她，纵是她用了力去抗拒。

“恨你。”她渐渐收了手上方才的倔犟，气若游丝地哼着，缓缓合了眼去。

“说你爱朕。”他用唇轻点着她轻颤的眉梢，柔情似水亦是霸道微含，“说！”

“恨你！”她已是用尽全身力气，虽只吐出了二字，却重过素日里千言万语。

“你敢！朕给你胆子了！”他亦凶亦柔，满身痴缠，“朕要你，只要你……”

她体会出他深深的想念与渴望，若踏过山石而上，触到峰顶的光，初而温暖，进而灼热，再而霞光万丈、铺满天际。她不是他的妃，他亦不是他的皇，剧烈却温暖，轻柔却绵长。有雾处朦胧，雾散时清凉。

余温散去，他轻吻她的额头，“你不生朕的气了，对吗？”

“怎么不生气？臣妾好生气，气你什么都瞒着臣妾。所以，你说臣妾出痘之时，是出宫去见霍戎公主了，对吗？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是不是？”浣彤仍是恼他，虽已是将之前莫名被禁足之事想了明白，可被蒙在鼓里那许久，心神已是被耗得不轻。

“对。朕谋的这件事，你还满意吗？快夸夸朕！朕是不是特别聪明！你有没有特别想炫耀你的俊郎君？” 他语声轻盈，难得卸下素日伪装，袒露似有沾沾自喜的少年模样。

“那你不早说？”她回想过往数日的委屈、气闷，如今便是微微凶了起来，“你太坏了！”

“天机不可泄露。知道的人越少，越能成事。”他志得意满地笑了，许久不曾这般慵懒与舒适，“何况，你总是气朕，朕气一气你，又有何不可？”

“到底是谁总气人？明明是你！”她据理力争着，不曾觉察，高高宫墙内，层层帷幔里，唯有此等时刻，她才于帝王跟前，真正地做回自己。

“又生气了？别气了，气大伤身。”他似那初萌爱意的年轻公子哄着中意的小娘子，“以后朕事先告诉你，好么？”

“还有以后？”浣彤猝不及防地这般又横又恼地开口，惹得阖业硕既惊又喜，他终不是缺那毕恭毕敬的妃嫔，只甚想有个真心实意的体己人而已。

“哪个皇帝不是佳丽无数？”阖业硕嬉笑着随口一句，纯为逗弄她罢了。

他自小便从未想过会继承父业，更不曾料得有朝一日会荣登大宝，睥睨天下，只机缘巧合地沿着这环环相扣的帝王路，跌跌撞撞地走至今日，从未沾些骄奢残暴的帝王气，更不想游历花丛、风流一世，况乎如今怜爱一人，已是倾尽气力，再难分心了。

“确实。”她低声叹气道，想来过往阅史无数，无权无势者尚难从一而终，与呼风唤雨的帝王谈忠诚，怕不是与求长生不老之药无异，无非自寻苦吃、沦为笑柄罢了。

“好了，朕逗你呢！”未料她会如此黯然伤神，不舍她这般失意低落，阖业硕抚着他额上半湿的发，“朕哪有那么多力气，宠幸那么多人？要累死朕吗？朕使完了浑身的劲儿，都换不来你一个笑脸。朕能把你伺候舒坦，就够了。方才好受吗？”

“嗯。”她终是低低应了，他便是透着孩童气息，忽而单纯欣喜，心满意足地呵呵笑了。

“以后还想要吗？”他痴痴追问，甚是欢愉，才知所谓情爱，便是只为看得意中人开怀。

“嗯。”她又应了一声，终是承认了，薄凉万千，却敌不过这深宫里的暖心似火。

“朕爱你，好爱你，只爱你。”他喃喃念着，直至畅快睡去，哪怕没等得到一句相同的回应，亦是乐不可支——她不厌恶自己，便是好。她期待这鱼水之欢，便是好得不能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