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仙姑十分敏锐地顺着林泠的视线回头看去，那片什么也没有，正要收回视线，却发现卢夫子也在看着那边，还冲着那边笑，嘴唇动了动，好似在跟什么人说话。

活到这个岁数，更诡异的事情文仙姑也是见过的，她早就习惯了，可仍是被林泠的一句话惊得头皮发麻，后背发凉。

就仿佛……仿佛她的背后真站着那些故去的亲人一般。

额头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冷汗来，文仙姑笑容渐淡，表情僵硬，喉咙干涩地询问林泠：“你、你能看到？”

林泠没有回答她，微微探身靠近文仙姑：“你那可怜的太外孙女，你救吗？”

被两只黑色瞳孔看着，文仙姑失神地想起了自己的儿女们。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身边也只有一位太外孙女还活着，四代人啊，足足四代人，几乎要死绝了。

林泠望着她灰败的脸色，惊奇地发现她竟然还在挣扎。

的确是个狠人。

桐县周边的精怪很少，除了小团，应该还有一条黑蛇才是，只是那黑蛇，早在四十年前就已经死去。

那一年，桐县发了大水，将潜修的黑蛇从洞中冲了出来，它身躯庞大，被文仙姑一家看见了，家中正是缺食的时候，这又遭了灾，那大蛇看得人心里发慌，但到底也是肉啊！家里人劝阻，可文仙姑不管不顾，她自小胆子便大，为了一口吃的凶性上来，一不做二不休……

修行百年的黑蛇已然长出了一寸龙筋，就这么被剥皮抽筋，肉身被文仙姑极其夫家一家人分食。

那年文仙姑二十出头，儿女双全，黑蛇恨毒了她，一怒之下便祸及了她的家人——文仙姑的公婆、丈夫接二连三的死去，而他们后代，连续三代更是无一人能活过二十岁。

偏文仙姑还活着。

她不仅活着，还找了法子利用起黑蛇的灵魂，摇身一变成了十里八乡人人知晓的文仙姑。

文仙姑今年六十三了，少时没吃上好的，后来发达了怎么吃都是干瘦干瘦的，生病是常事，身体并不好。

寿数，眼看都要到头了。

但她还是眷恋尘世，格外珍惜自己这条老命。文仙姑犹豫着开口问道：“若是要救，您想要什么？我的性命？”

“放心，我不要你的命，只要你替我办一件事，你家那小孩我给你保下了。”

林泠冲她勾了勾手指，文仙姑贴着她坐下。几句低语过后，文仙姑脸上刚透出的喜色顿时消退下去，看着林泠的目光充满不敢置信，这等私密的事情，她竟也知晓？

这桐县，还有她不知道的事儿吗？

这一刻，文仙姑只觉得面前这眉清目秀的小娘子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还要可怕。

这世上谁没有点秘密呢？可在她面前，秘密都不再是秘密。

林泠挑眉道：“此事也不难，我给你一天时间去准备，这要求……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

文仙姑思量着此事的确不难办，只是以后她恐怕没法再留在桐县了，不过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换个地方也能活！

想好后，她咬着牙道：“这事我答应了，您等着看吧。”

林泠点了点头，看向了‘卢夫子’，悄悄给他传音，而后又问文仙姑：“刘夫人的怪病还没治好吧？你给刘府递个话，就说你找到我了，要带我进王府给刘夫人看病。今日有些晚了，明日上午我会去王府拜访。”

这文仙姑为了早点找到自己，求到了刘夫人那去，这才惹得县衙跟刘府的人也出来找林泠。

林泠原不想去见那刘夫人的，既然文仙姑答应了自己的要求，给原主报仇的事便十拿九稳，毕竟那位王县令可不是个好性子的人，她没必要去沾恶业。

只是……她看了眼将倒霉写在脑门上的杨长青，又看了看正在跟堂屋角落的阴魂窃窃私语的女鬼，索性帮人帮到底，去会会这刘夫人。

文仙姑看林泠的眼神越来越惊恐了，坐立难安的，她勉强笑道：“您要愿意去那可太好了，我正愁不知道怎么给县令大人解释呢。”

“不用送了，我们自己出去。”

林泠一起身，杨长青跟卢夫子便也站了起来，跟在她后面不敢言语，直到出了文府，两人才松了口气。

“仙姑，我将它带出来了。”卢夫子说。

杨长青好奇地问：“带什么出来了？”

卢夫子瞥了他一眼：“跟我一样的，郎君莫怕。”

杨长青自诩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强装镇定，咽了咽口水问：“几、几个？我怎么没看见？”

卢夫子嘿嘿一笑：“十一个噢，加我总共十二个。你看不见才是正常的，你现在只能看见我啦。”

杨长青脸唰地白了。

林泠悄然挪步到杨长青身侧，语气幽幽：“杨郎君，你现在没觉得周身阴气森森，有些发冷吗？”

夜晚要比白日凉快许多，那文府大门口正是个风口，夏风吹过，杨长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真是凉飕飕的。

“林、林……”他惨白着脸扭头看向林泠，眼睛忽地花了一下，眼前好像有什么东西滑过去了，林泠的身影消失在原地，但耳边还是能听到她的声音。

“啊，这好像是鬼遮眼。杨郎君，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杨长青：“……”

“我、我下次再也不多问了！”他哭丧着说。

眼前陡然恢复了过来，只见卢夫子的右手上捏着什么，黑黢黢的……飘带？

林泠弯腰跟那飘带平视，语带警告：“知道你怨气重，但你也别吓唬小孩。请你来呢，是想跟你商量商量，你起初缠着文招娣是想报仇，结果反被她利用这么多年，凭你自己想摆脱她，除非……”

她看向那十个神情麻木，但默默望着自己流泪的阴魂。

除非它将他们全部吞噬。

黑蛇生前没有害过人，虽然死后出于报复害死了这些人，但也承担了业力反噬，这么多年被文仙姑消磨下来，黑蛇的灵魂力量也是越发孱弱了。

可它若真靠吞噬阴魂摆脱文仙姑，又会立即招来天雷，被劈个魂飞魄散。

退也退不了，进也进不了。

不仅如此，还得忍受仇人利用自己为其牟利，这比业力反噬要痛苦十倍、百倍！

果不其然，飘带忽然开始有了变化。黑气渐渐消散，露出蛇身，很小一条，鳞片整体呈现黑色，但细看却反射着五颜六色的光彩，漂亮极了。

杨长青浑身一震，第一次觉得自己根本没见过世面，这世上还有这个模样的蛇？

黑蛇吐着信子，顺着卢夫子的手爬到林泠耳边盘起来。

‘姐姐不要生气，我愿意一切都听姐姐的安排，姐姐想让我怎么做都行。’

可以确定此蛇性别为雄。

不过同样都是妖精，它怎么这么油嘴滑舌？

林泠：“……”

突然开始想念单纯的小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