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涟漪

午后,天空突然发亮,云层如同被拨开一般散开,露出了天色,却没有阳光。放在冬天,就是很明显的雪兆。

也并没有刮风,仿佛一切都静悄悄的,但是人世的繁华和喧嚣,是不会因为环境而受到影响的。

杜芫做事向来有度,温习后就找了一本世俗小话本,搬了一把椅子到院子里看了起来,他微低着头,墨发从耳边垂下,露出了他的后颈。

杜芫正看得出神,几乎把自己融入到了书中黄金屋,却被后颈突如其来的一阵细细的冰凉唤回神,他合上书仰头看去,只见天空飘下了散散的雪花,鹅毛一般。

不多时,雪突然大了起来,铺天盖地。

杜芫突然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居然就这么拿着书坐在院子里仰头呆呆地望着天空,就像一尊石像,眼睛都不眨一下。

雪花轻柔地落在微卷的睫毛上,杜芫不得已闭了一下眼睛,突觉四周风声微动,再睁眼时,就看到了站在面前的萧钦。

很难得的,萧钦披了一件大氅,和他平时单调的衣着颜色不同,这大氅是暗紫色,面子上绣了流云暗纹,帽沿和襟边滚了一圈白色的毛,应该是兔毛。

毛茸茸的,把萧钦的脸衬托得有点儿……反正不太适合他。

见杜芫打量自己,萧钦问道,“好看么?”

杜芫点头,却道,“不过不适合你。”

萧钦靠近他,把大氅解下来披在他身上,“不是我的,当然不适合我。”直起身像模像样地打量了一下,“啧啧,看,多适合你。”

杜芫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大氅,颈侧被毛弄得痒痒的,他稍微不适应的动了动颈子,才抬头望着萧钦,道,“无功不受禄。”

“我们之间还说这些干嘛?”萧钦拉他起来,一边替他拍去衣服上沾的雪花,替他系好大氅的带子,一边道,“你刚才难不成在感悟天地道法?半晌都一动也不动的。”

雪“扑簌簌”的落下,在地上的积雪上铺上一层又一层,两人靠得极近,都能感觉到对方呼吸间呼出的热气。

杜芫袖中握书的手紧了紧,刚要说什么,身后就传来杜宁的声音,然后他仿佛用尽了好不容易蓄积起来的力气一般,放松了手。

“萧公子你来了啊!什么时候下雪了?”突然想起自家公子刚才就在院子里看书,杜宁一边转身回屋,打算再添点火,一边道,“公子你们快进来,着凉了可就不好了。”

老头走的时候说过,只要他们看好这里,里面的东西随意使用,杜宁也从来不客气,该用的用,要用的就用。反正杜芫说过会付给老头银子,他也就不好浪费掉不用了。

屋里暖烘烘的,木炭燃烧发出细小的“噼里啪啦”的炸裂声,杜宁正在热水打算泡茶。

刚进了屋,萧钦就替杜芫解下了大氅,还在他耳边低声道,“没想到才穿上,此刻便又解了下来。”淡淡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夹着热气扑在颈侧,杜芫侧头把书放在桌上,自己动手取下了大氅。

“坐吧。”杜芫在火边坐下,一边对萧钦道。

萧钦依言坐下,道,“临近年关,除夕将至,如今集市上已经有很多买卖年货的人了。”

“每年到这个时候都是这种情况。”杜芫想到了自己家快除夕的时候,会提前买很多年货,在梧桐镇,还有人家杀过年猪,请乡亲们去吃杀猪饭,热闹非凡。

“啧,今年除夕就老头和我,忒冷清了。”萧钦突然感叹了一句。

杜芫明白他话里的老头当然是指他父亲,不由得道,“不是还有宫宴吗?”

当今圣上为了凝聚民心,每年的不同节日都会召开宫宴。当然,这是聚拢臣心的,还有凝聚民心的,比如在年夜饭之前帝后会登上皇宫的城门楼,和雲安民众一起欣赏由皇宫提供的皇家烟火表演。

年夜饭,也叫年更饭,意思就是要很晚才吃,而且除夕夜都会守岁,所以在准备好年夜饭之后,民众就会聚在城门楼下,一睹帝后真容风采,然后再回家吃年夜饭。

不得不说,这样的举措,真的让民众心感温暖,再加上当今圣上厚德圣明,不但结束了动乱,把国家治理得不错,还改变了民不聊生的状态,民众心里本就感谢。

而且,普通民众对所谓的天子还是抱有莫名的崇敬的。

一想到过去参加的那些无聊到死的宫宴,还要装作斯文有礼的公子,萧钦就觉得整个人都不舒服了。

他干咳了一下,缓解了心里稍微的不适,道,“也只有你这样的书呆子觉得宫宴好。”

“不好?”杜芫其实很憧憬能去参加宫宴的,“即便如此你不想去,那将军府不是有很多人吗?也不至于……”

“要不你和杜宁去将军府过年吧。”萧钦突然打断杜芫,让他愣了愣。

正在泡茶的杜宁闻言差点失手摔了水壶,幸好他手快,又握住了,不然就要烫到脚了。

“反正你们也只有两个人,冷冷清清的。而且第一次在陌生的地方过年,想想都难受,还不如去我家。”萧钦继续说道。

杜芫其实很想反驳——难道你家对我来说就不是陌生的地方吗?

但是他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怎么说。

“好歹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吗?”

桌上已经泡好的茶水泛着淡淡的绿色,一丝丝涟漪缓缓散开,打在茶杯壁上,又反弹回来,然后涟漪相遇,荡开道道凌乱的波纹。

杜芫一想,也是啊,他们现在是朋友,虽然是合作关系的朋友,但至少就目前来看,他们还是合作愉快的。

可是,就因为这样,就可以答应去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朋友家过年吗?

杜芫接过欲言又止的杜宁递来的茶,低头抿了一口,但笑不语。

……

杜芫其实没有想过过年需要伴儿,梧桐他们也许能在除夕之前赶回来,那就可以一起过年。即便梧桐他们赶不回来,他也可以和杜宁两个人一起过,没必要去相识不久的,而且身份差距那么大的萧钦家过。

杜宁当然希望公子答应,他并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公子。

虽然刚来雲安不久,但是他知道在这样的地方,想要出人头地,除了真才实干,有背景当然更好。

萧公子毕竟是将军府公子,和他交好,还是比较有利的。

就拿杜珲那件事来说,自从秋试后,到现在那个家伙都没有来找麻烦,杜宁当然觉得肯定是因为公子和萧公子交好,杜珲害怕了才没有来找麻烦的。

但是杜宁不会干涉公子的决定,反正凡事公子都有自己的考虑。

所以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杜芫哪里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但是知道了又怎样?

他杜芫是想出人头地,也确实借助了萧钦的出身,但是他还没有落魄到凡事都需要别人解决。

他,也是个男儿,就身高来说不是七尺男儿,但他也还是顶天立地的。

虽然萧钦也许是出于好意,但是这好意杜芫还是会分辨之后再接受。

萧钦没有得到答复,却没有死心,干脆直接死皮赖脸的留在屋里,一副杜芫不答应他就不走的样子,让杜芫哭笑不得。

杜芫赶不走萧钦,干脆就自己离开,直接去了药房。他走得急,连放在桌上的书都忘了带走。

书本已经有些老旧了,方才落了雪在上面,杜宁直接拿到火边烘干,现在书页有种仿佛一碰就会粉碎的脆弱感。

萧钦拿过书翻了几页,看到其中关于仙界和魔界的描写时,他停下了翻动书页的手,骨节分明的修长的十指衬着泛黄的纸张,有种突兀的美感。

“呵,天堂和地狱吗?”萧钦伸直手,把书本举到火炉上头,脸上带着嘲讽。

五指轻轻松开,书本带着风声掉入火炉中,伴随着一阵“呼”的一声,书本突然燃起来,橘黄色的火焰席卷吞噬着书扉,把屋里突然映照出同色的光,一闪一闪的,忽大忽小。

光和影在萧钦脸上交替,等书被燃烧殆尽,他脸上的表情也归于沉寂。

“萧公子,你看到公子刚才放在桌上的那本书了吗?”杜宁进屋来问道。他是被杜芫派来取书的。

萧钦把手收回来,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道,“我刚才想拿去给他,可是一不小心,书就掉在了火炉里,没了。”

杜宁看了看火炉里可疑的类似纸张燃烧后留下的黑乎乎的灰烬,道,“好的,那我去跟公子说找其他书看……”

萧钦点头,待杜宁出去,他看向火炉里的灰烬,眼里闪过一丝诡异光芒。

这些日子的相处,虽然出乎意料的愉快,但是他可没有忘记那个人当初的背叛和狠心。

虽然现在那个人把所有的一切都忘了,但是他却忘不掉。

那种被暗算,被镇压在无边黑暗中的痛苦,是他心里永远无法愈合的沟豁,需要用很多东西来填补。

比如,那个人的后悔莫及;那个人的痛苦不堪;还有那个人最后的答复和理由。

还有,人界的生灵涂炭。

当初,那个人就是为了这些所谓的大义,才会不相信他,甚至是暗算他的。

他要让这些他曾经愿意付出生命来维护和挽救的一切,在他眼前,都化为灰烬。

但是,这一切,都得慢慢来。

是的,慢慢来。

想到这里,萧钦冷冷地勾了勾唇角,恰逢此时,他身体突然不稳,差点摔倒在地,他往后退了几步,扶着桌沿,缓了好一会儿,神色才恢复正常。

他抬起来头,皱眉感受,在体内感觉到了另外一股脆弱的波动。

哼,不自量力!

暗自运气,不多时,体内的波动渐渐弱了下去。

天色渐暗,最后萧钦还是走了,映着满园的雪色,直接从后院翻墙离开,却没有在墙头留下丝毫痕迹。

在杜芫看来,这样的作为仿佛就是萧钦为了突显自己轻功厉害,甚至是武艺高强。

用晚饭的时候,杜宁咬着筷子喟叹道,“唉!也不知道梧桐他们怎么样了。老头也是来无影去无踪的!”

杜芫放下筷子,道,“梧桐他们不会有事的,你就别担心了。到了时间,他们会回来的。”

“哦。”杜宁应了一声,低头一声不吭地继续吃饭。

杜芫倒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按出发时说的,梧桐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可是后来老头又突然出现在这里,然后又突然消失,他们是不是出事了?

杜芫差点忍不住用筷子敲自己的头,心里悔道——真是胡思乱想,梧桐吉人自有天相,怎么可能会出事。再说不是还有陌尘跟着呢吗?绝对不会有事的!

也许陌尘真的有一种让人自觉信服的魔力,但是有时候这种魔力也许反而是无奈。

这不是说陌尘不值得信服,只是,当遇到他无法解决的问题时,他恐怕连自己都保不了,谈何去护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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