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孤露

等萧钦挣扎着终于醒来,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了。

萧钦是被自己吓醒的,他梦到父亲被高高悬挂在城楼上,天气炎热,已经发出了恶臭。他还梦到杜芫护在他的身前,万箭穿心,腥热的血喷溅到他脸上,如同被烈火炙烤,让他痛不欲生。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破旧的房梁,萧钦慢慢回神,额头上冒了细汗,感觉到手心握着的冰凉的手,他侧头看去,就看到脸色苍白的杜芫躺在自己身边,就几尺远。

他连忙伸手握住杜芫的手腕,感受到手底下的跳动,他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有脉搏。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说话声,是萧乾兄弟。

“哥,真的不告诉公子么?如果等公子日后知道老爷……”

“阿爻!”萧乾喝止住了他,“公子昏迷未醒,如今又处境危急,老爷的事……日后再说也不迟。”

他们语气中的沉重哀痛让萧钦莫名心慌,他突然想起了醒来之前的梦境。

“父亲出了什么事,你们立刻告诉我!”他声音不大,但是外面的人都能听清。

萧钦隐约猜到了什么,可是亲耳听到萧乾说出口,他却有一瞬间的大脑空白,接着就是如同雷击一般,脑袋里如同炸裂开来一般,疼得他浑身发抖。

萧乾道:“公子,老爷……被判通敌之罪……处以绞刑。”

通敌……绞刑……眼前一黑,萧钦直接失去了意识。

自己的父亲是个保家卫国,征战沙场的大英雄!在母亲被残忍地迫害之前,萧钦心里一直存在着这样的想法。他甚至想过自己以后也要当个顶天立地,为家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的男子汉。很多次午夜梦回他都能清楚记得父亲和两位哥哥身上穿戴的盔甲那坚硬的冰冷触感。可是,在母亲去世后,出现在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入睡的萧钦的梦里的,不再是反射着月光的沾着血色的盔甲,而且带血的匕首,不断踩踏的穿着锦绣花纹鞋的脚,以及宫里那些虚伪恶毒的脸庞。

而骁勇善战的父亲也不再是他心目中的大英雄,反而成了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保护不了的无能之辈。

可是,萧钦毕竟是凡人,他会需求亲情,会想要报仇,会想要人陪。

这世上,我只有父亲一个亲人了。这是慢慢长大的萧钦的心语,尽管他曾经一直觉得是父亲间接害死了母亲。

于是萧钦冷落父亲,自己一步步策划报仇,甚至从那之后再没有喊过一声“父亲”。可是杜芫出现了,打破了他心里自以为是的墙壁,如同尖锐锋利的刀划破一块锦帛,坚决,迅速,不给人反应和退缩的机会。

慢慢的,萧钦的心理发生了变化,他还是想报仇,并且这种想法越来越执着,但是他对父亲的看法也变得不再那么极端,他慢慢地重新认可了父亲。

慢慢地,重新活得有血有肉。

萧钦一直记得母亲临死前的眼神,有不甘,有痛苦,有后悔,有怨恨。当时被母亲藏在柜子里逃过一劫的他以为,这些都是针对父亲的,针对那个恶毒的大公主的。可是他如今才明白,母亲不甘也许是因为她死的那么无辜,那么悄无声息,除了她的亲生儿子以及杀人凶手,没人知道她是因为什么而死;母亲痛苦,也许是因为再也不能和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家人一起活下去,不能看到他长大,不能让还没出生的孩子看看这个世界;母亲后悔,也许是后悔没能和父亲说明皇帝对她的心思,后悔当初有机会的时候没有解决皇帝这个大麻烦;母亲怨恨,是怨恨宫里的那些恶毒魔鬼,怨恨命运如此无常。

没有一点儿责怪或者怨恨父亲的意思在里面。

可是那个时候的萧钦没有长大,没有遇到杜芫,没有那么多有血有肉的感触。

然而等萧钦明白过来父亲在自己心里的地位,为了父亲可以延缓报仇替愁人抵御外敌的时候,这个萧钦唯一的亲人,被仇人再次以一种卑劣屈辱的方式毁了,杀害了。

天底下有很多被迫家破人亡的人,他们或许忘记了怨恨,活的随波逐流,随遇而安;也或许执着报仇,可能最后大仇得报,也可能身死志消。然而萧钦不属于他们中的任何一种。

他的家,破得那么无辜,破得那么缓慢,以至于他心里的光慢慢熄灭。

从两个哥哥的战死,到母亲和还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的消逝,到唯一的亲人父亲的离开,再到杜芫身中毒箭昏迷不醒,犹如一个人在慢慢夺走他心里的光明,连因为和杜芫相遇相知相爱而燃起的火苗也一并夺走了,没有给他留下一丝光明的缝隙,让他无法继续在黑暗中得以求生。

心里刚刚开出一朵花的地再次变得荒芜一片,不见生机,不见光明。

萧钦是个多面的人,他可以为了报仇十年饮冰,也可以为了父亲保护百姓,抵御外敌。但是同时他也是一个固执极端的人,极端地计划着,极端地待人对事。

他可以为了自己在乎的人考虑天下百姓,也可以为了自己在乎的人而毁灭天下苍生。

如今,父亲没了,杜芫伤了……

——不,也许很快杜芫也会离你而去!因为你已经一无所有,甚至背上了叛国投敌的罪名,杜芫是个高清的文人,他最恨的恐怕就是你这种背着罪名的人。

“你闭嘴!”萧钦怒吼一声,打断了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陌生声音。

——呵,懦夫!那声音冷哼一声,不再出声。

可是他冷冰冰的话已经在萧钦心里埋下了种子,并且很快生根发芽,当萧钦看到昏迷不醒的杜芫的那张苍白憔悴的脸时,种子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抽了很多枝丫,而每一个枝丫上都长满了不同的悲剧——哥哥被万箭穿心,尸骨被沙漠野狼撕咬吞食;母亲被践踏着痛苦的死去,肚子里的孩子都来不及看这个世界一眼;父亲被杀,尸首被吊在城楼上曝晒;杜芫被一箭穿心,跌落马背,被带了铁蹄的马踩踏……

各种可怕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闪过,如同一根根刺扎在萧钦的心口上。

“不要!!!”萧钦眼睛都红了。他厮喊一声,扑在杜芫身上,把他紧紧抱住,可是自己却浑身发抖。

“你终将一无所有!”那个完全陌生的声音再次响起,在大脑里不断循环,仿佛魔音,让萧钦的神智更加混乱。

于是听到动静赶来的萧乾等人看到的就是萧钦不断摇晃杜芫的情景。杜芫的伤口重新裂开,血色再次晕染了杜芫雪白的中衣。

“阿芫你起来,阿芫快醒醒,求你不要睡……不要睡啊!不要离开我,不要啊!”萧钦还在发狂地摇晃着杜芫,根本没有发现昏迷中的杜芫紧紧皱起了眉头,额头也冒了冷汗。

萧乾兄弟对视一眼,知道公子遭受了太大的打击,如今根本神智不清,两人红着眼眶去拉萧钦,却完全没有用。

“没用的,你什么都没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陌生的声音继续在萧钦脑海里嚣张着。

“你住口啊!”萧钦抱住了自己的头。

“公子!”萧乾兄弟连忙扶住他,却被他推开了。

然而推开他二人后,萧钦却突然冷静了下来,他低喃道:“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在二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他就冲出了破屋。

“公子!”萧乾追了上去,萧爻留下照看杜芫。

仿佛做了一场梦,梦里被人拉着坠下山崖,身体不断撞在尖利的石头上,遍体鳞伤,痛不欲生,可是再痛都没用,杜芫都无法睁开眼睛,差点就这么沉下去,再也上不来。可是耳边隐约传来的不安的呼唤却慢慢让他恢复了清醒。

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熟悉的身影冲出去的画面。

是萧钦,他怎么了……意识慢慢回笼,杜芫猛的睁大眼睛,突然坐了起来,拉扯到伤口的疼痛都只是让他狠狠拧了一下眉。

“杜公子你别乱动,伤口又裂开了!”萧爻连忙阻止杜芫想要下床的动作。然而杜芫也是个固执的人,他想要做什么,轻易不会改变。他推开萧爻的手就下床。

“萧钦……我去找他,你别跟来!”杜芫披上外衣,捂着左胸追了出去。

萧爻看着这一个两个不要命的,焦急的跟上去。

可是等他出了破屋,杜芫已经爬上唯一一匹马的马背,扬起疆绳冲出去了。萧爻立马轻功追了上去。

嘴角扬起一抹弧度,狄天睁开了双眼。

“情况如何?”安信新递上一杯茶。

狄天接过茶盏,撇去茶沫,轻呷了一口。淡笑道:“心已大乱,疯魔不远。”

萧钦冲出去之后,识海里突然侵入的那股神魂才彻底消失,隐藏了自己的重霄再次出现,却发现萧钦识海里一片混沌,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

对他的提醒更是充耳不闻,只顾着横冲直撞地往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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