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发现了一只小狗。

缩在角落，傻乎乎淋着雨，又脏又狼狈。

往来的人脚步匆忙，没人看他一眼。就算注意到了，也不过啐一口唾沫，嘟囔着“晦气”避瘟神一样走开。

好可怜的小流浪狗啊，裴玉撑着下巴从客房窗口朝下瞧，心里想着可怜，脸上却笑眯眯，眼里泛着笑意，无动于衷。

下雨天，适合睡觉，裴玉撑下巴看腻了便去睡。

不想一觉醒来，雨依旧淅淅沥沥，那只脏兮兮的小狗竟还在原地。他终于有些许兴趣了，问店小二借了把伞，走进雨中。

青石路有积水，绣着卷云纹的白靴每每落地，总会溅起小小的水花，但无碍主人的好心情。

裴玉走到小狗面前，带着富家公子的贵气，伸手递过去一枚铜钱，没头没脑：“抛，正面我带你走。”

小狗浑浑噩噩不知在此徘徊多久，无人对他施舍善意，世人皆骂他晦气，如今却有一人笑着来到他面前，要带他走。

心脏剧烈跳动，小狗仰头一眨不眨盯着裴玉，良久，接过铜钱，极小心，唯恐玷污他分毫。

不大一枚钱币，还留着裴玉的体温，小狗抿唇，抛出，铜钱滚落在地上，粘上不少泥水。

是反面。

“哎呀，是反面呢，”裴景收回视线，轻柔摸了一把小狗脑袋，嘴角带笑，“按照约定不能带你走了。”

小狗仰头，眼睛一眨不眨看他，迷茫懵懂，眼睛却红了。

裴玉收回手，眼底笑意不达，透着乏味的凉，站起转身离开：“约定就是约定，铜线送你了，再见。”

半分不留恋。

但没走几步，衣摆就被攥住。

裴景回头，小狗倔强望着他，把手里的铜钱再一次抛出。

带着小狗的祈祷，铜钱迎着雨水，自半空坠落，在石板路上翻腾几圈，最终慢慢停了下来。

小狗拉着裴玉的衣服，声音嘶哑：“正面。”

“······”裴玉突然愉快笑了起来，笑意到达眼底：“是了，我没说抛几次，好聪明的小狗呀。”说着，弯腰，也不嫌脏湿，单手把小孩抱起，“算你过关，我们回客栈吧。”

这个人好难捉摸。

雨水机打伞面发出闷闷的“啪嗒”声，小狗抓紧了裴景的小搓头发想，不禁顺着裴玉的动作，生疏又僵硬地把脸埋进他的肩膀。

但是好香好暖。

回到客栈，裴玉给店小二几两银子，打发他把脏兮兮的小狗收拾干净，小二欢欢喜喜带着银子和人走了，自己则回房间换衣裳。

也不知是行动力太强，还是裴玉给得太多，小半时辰小狗就给送了回来，还换了新衣裳，又香又干净。

十二三岁的小少年，骨子里都透着青涩。

裴玉挑眉，捏着小狗的下巴打量了几番，心道，还是只漂亮小狗，放下手让人到凳子上坐好，拿过毛巾帮他擦头发。

小狗很乖很听话，却对裴玉的问题一问三摇头，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要么是个傻子，要么撞坏了脑子，裴玉暗自下定论。

头发干得差不多了，小二敲门，送上来一碗白粥和几碟小菜：“客官请慢用。”

小狗头顶毛巾，面色茫然。

裴玉瞧着可爱，直接上手捏脸：“大油大荤咱们过几天再吃，先养一下你的胃吧。”这孩子也不知道流浪了多久，突然大油大荤可不好。

小狗专心喝粥，裴玉百无聊赖，撑着腮帮看他喝，颇觉赏心悦目。

多俊的美人胚子啊，说是哪家众星捧月的少爷公子也不为过，怎么混成只脏兮兮的流浪狗的，怪哉。

但没一会儿功夫裴玉就腻了，脱了靴子靠在床头，拿起看一半的闲书，随手翻了几页，三两眼挑出三个字，对小狗道：“没名字我替你取一个吧，谢清弦如何？没什么含义，但还算好听。”

小狗没动静。

“嗯？要是觉得不好听······”裴玉疑惑转头看，却见那漂亮的小狗一下扑到了自己身上，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好。”谢清弦抱着他的腰，头一个劲往他怀里钻，怪痒的，像只真的撒娇小狗。

裴玉心道，哎，真他娘的可爱。

“是嘛，你喜欢就行，”他摸了一把谢清弦的头发，把人推开，“头发还有些湿，喝完粥记得继续擦。”

等谢清弦把头发弄干时，裴玉已经躺床上睡着了，谢清弦想了想，上前小心翼翼把他盖在脸上的书拿开，站着看了裴玉好一会儿，趴床边，和裴玉头抵着头，闭上眼睛。

他想这个人喜欢他，喜欢到不会赶他走。

一晌无梦。

意识逐渐回笼，纤长浓密的睫毛轻颤，谢清弦缓慢睁开眼睛，一张带笑的俊脸赫然映入眼帘。

“醒啦？”裴玉也不知醒了多久，手指卷着他的头发玩，见他睁眼便做嘴型问，优越的眉梢上扬，隐约带着几分愉悦，像做恶作剧。

谢清弦后知后觉自己躺在了床上，距离裴玉不过咫尺，张嘴想说什么，不及发声，嘴巴就给捂严实了。裴玉凑更近跟他咬耳朵：“嘘，别说话，听。”

天色昏暗，约莫到了傍晚，窗外雨声不再，繁华的街道就在下边却无半点人声传来，取而代之的却是些许细碎的嬉笑声，像女子的笑声。

透着尖锐和恶意，隐隐约约，让人浮想联翩，背后发凉。

更要命的是，笑声似乎在向他们靠近！

“听见了吗？”裴玉问。

谢清弦点头。

裴玉：“我们遇上大麻烦了，害不害怕？”

谢清弦抓住他的衣服，摇头。

“乖孩子。”裴玉满意捏了一下他的耳朵，“别出声。”

有脚步声停在门外，须臾，敲门声响起：“客官，晚膳给您端来了，开开门让奴进去。”

女子的声音娇柔妩媚，仿佛蕴含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令人情不自禁按她所说去做。

裴玉的眼睛变得迷离，推开谢清弦，翻身下榻。谢清弦愣怔一瞬，扑上去将人抱住，裴玉挣扎，两人来回拉扯弄出不小动静。

门外的敲门声愈大，柔媚的女声中渐渐夹杂着诡异的嬉笑：“客官，开门呀，客官，嘻嘻嘻。”

裴玉挣扎不开，干脆低头咬上谢清弦的手臂，用尽力气，恨不得撕下一块肉。

谢清弦骨肉结实得很，非但没伤到人反而险些崩了自己的牙齿，只好眼泪汪汪收回嘴巴，迷离的眼神仿佛清醒那么一秒，看谢清弦的手臂像看怪物。

谢清弦趁机捆住他的手脚推回床上，再想去关窗已是来不及，几条漆黑如墨的长虫吐着细长的蛇信子爬了进来。

长约七尺，明明是蛇，却见人就笑，喉咙不断发出那诡异的女子笑声，更诡异的是蛇身后还长着两条人的腿！

与此同时，房门亦被破开，九尺多的巨蛇人立而进，蛇躯臃肿，不知吞了多少人，贪婪的眼睛死死盯着谢清弦和裴玉。

怪蛇如此多，客栈内其他人怕是凶多吉少。

蛇群一步步逼近，不怀好意的尖锐笑声几乎能把耳膜刮碎。

谢清弦却不觉害怕，迅速扫视房内，打破茶壶，攥紧大块的碎片护在裴玉身前，像头被侵犯领地的小狼。

决不能让怪物伤害裴玉！

窗口爬进来的怪蛇最先按捺不住，张开血盆大口迅速朝谢清弦冲来，獠牙锋利，巨大的身躯闪电一般在空中划过，腥臭扑鼻。

谢清弦下意识想躲开，蓦然记起裴玉在身后，生生压下本能，横起手臂护在身前故意让怪蛇咬中，尖锐的獠牙似乎能把骨头刺穿。

剧痛蔓延，谢清弦眉头下压，手上的碎片狠狠插向蛇腹，手向下拉，碎片承受不住力道断裂，但仍在蛇腹剖出血淋漓的缺口。

怪蛇凄厉尖叫，疯狂挣扎，蛇尾接连砸到谢清弦身上，谢清弦好像感觉不到痛，扔掉碎片，掰下怪蛇一颗獠牙，二话不说扎穿它的头颅。

尖叫停止了。

谢清弦扔掉怪蛇尸体，雪白的脸颊沾了血，无端生出几分肃杀。

哇，好能打。

清醒过来的裴玉活动几下捆难受的手脚，见自己无人在意，懒洋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单曲长腿，手肘抵上去，撑着下颌，眼帘半耷拉，玩味笑看谢清弦与怪蛇搏斗。

迅速杀死一条怪蛇的威慑力并不足以让蛇群放弃即将到嘴的肥肉。

滴着腥臭唾液的蛇扑掠而来，谢清弦抬腿踹开，另两条趁机近身，一条咬住大腿，另一条扑向头颅，门口的巨蛇兴奋不已，迈动人腿拖着臃肿的蛇躯急切蹒跚而来。

哎呀，这该如何是好呢，裴玉漫不经心想，刚捡的小狗要没了，好可怜。

至于谁可怜？

裴玉浅笑，手上把玩一枚雪莲纹的清心铃。

自然是他裴玉最可怜了，毕竟是他挺喜欢的小流浪狗，没了怪伤心的。

谢清弦在苦苦支撑，全身上下不知被咬出多少深可见骨的血洞，呼吸沉重，脸色发白，但依然死死攥紧手中的獠牙。

他不能闪避不能后退，裴玉就在他身后。

然而一个不慎，怪蛇的长尾就缠上了他的身，缠得死紧。

收缩的蛇躯不断榨取肺部的空气，挤压体内的骨头，要把他闷死碾碎。

空气的减少和身体的剧痛令大脑昏沉，谢清弦的挣扎不开，怪蛇欣喜若狂咬上了他的脖子，血液汩汩流出，谢清弦骤然一颤，挣扎幅度越来越小。

巨蛇也欣喜若狂，它是这群怪蛇的首领，一切猎物都是它的。它甚至来不及等缠绕谢清弦的怪蛇离开，蛇嘴夸张张开，迫不及待就要连蛇带人一起吞下。

“裴，裴玉·····”谢清弦竭力扭头，嘴角溢出鲜血，“裴玉，跑······”

他不想他受伤，更不想他死。

所以······

裴玉，快跑！

回应他的是裴玉无奈的叹息。

随即，空灵的铃铛声震响，声波激荡。嬉笑着想要进食的怪蛇如遭重击，全身痉挛，尖叫着松开蛇尾。

谢清弦身一轻，空气争先恐后涌进肺部，倒进了带着轻微熏香的怀中，声音微不可闻：“裴玉······”

裴玉捂住他的眼睛不咸不淡斥责：“我是你什么人么，不要命了？”

清心铃悬于半空，洒下柔和的光芒笼罩下，怪蛇无计可施。

巨蛇依然不想放弃，尖声呼叫其他怪蛇，不出片刻，密密麻麻的怪蛇蜂拥而至，看得人头皮发麻。

“跑······”谢清弦抓住裴玉捂脸的手，指节用力发白。

裴玉一笑：“不用。”

话落，腥臭的墨色血液喷洒飞溅。

巨蛇贪婪的眼神凝固，硕大的头颅下出现一抹血线，随后骤然落地，发出一声巨响。

裴玉转头看向窗外，不出意料见到了消失好几日的人，灿然一笑：“仙子，回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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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长腿之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