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王楚胤从来都给人温文尔雅，和蔼可亲的样子，其性子也是明朗包容，不怎么有脾气的模样。

众人还是第一次见他脸色这样阴沉，当时就都立即噤声，再也不敢议论。

等众人渐渐聊起其他话题后，辰王的目光才似是不经意地朝那上方望过去，落在丽妃的身上时，温润的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转瞬即逝。

丽妃却仿若无察觉一样，看都没看这边一眼。

辰王怅然若失地收回了视线。

……

谢音趁沈域跟其他几个大臣在说话的时候，悄悄地从侧门退出了大殿。

碧玉守在花园门口，压低声音对谢音恭敬地道：“晋王殿下在前边的园子里。”

谢音点点头，快步朝前方走去。

十五的圆月悬于天穹，银白月辉笼罩在园子里，宫灯仿佛一个个橙红色的珠子，在暗夜里串在一起，由近及远，慢慢地模糊在夜色中。

晋王楚弋背对而立，高大的身影隐在园中的树下，听到脚步声后，才慢慢转过身来。

谢音快步上前，恭敬地行礼：“晋王殿下。”

“起身吧。”楚弋的声音在夜色里有种朦胧的温和，与平日里冷厉肃然的样子，略有不同。

“好些日子都没有见到你……这边的消息了。”楚弋道。“是不是沈域发现了什么，看得太紧？”

谢音垂着目光，淡声道：“约莫是上次给了殿下那个名单，殿下派人探查时，让沈域起了疑心。毕竟一下子抖出这么多暗线，他不得不怀疑身边的人。”

“不过，目前还不太确定他是否怀疑我，所以我只能安分地静观其变。”谢音又补充道。

楚弋看着她：“你给的那些名单，确实都是沈域的暗线。谢音，你的功劳很大。本王果真没有看错你。不过，这些你是怎么探查到的，沈域他竟如此信你？”

谢音愣了一瞬，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域即使再信她，也不可能这么荒唐地将所有的暗线全部给她。何况他若真知道谢音想探知这些，那她是晋王的人，就再明显不过了。沈域也该早就一剑结果了她，怎么可能还给她细说这些人名。

她借着重生的便利，将几年后次第挖掘以及最终沈域赢了之后才暴露出来的暗线，着急地一股脑儿给了晋王，却忘了该如何为这些作个合理的解释。

秋夜的凉风扫着落叶，缓缓地吹过来，将挽在臂间的披帛吹得扬起，谢音的身子一阵阵地发冷。

该如何解释才更合理些呢？

重生的秘密，不管是谁，她都不能说的，别人只会觉得她是个怪物。哪怕是对她有救命之恩的晋王。

然而晋王却仿佛极有耐心。

他在暗夜里静静地盯着谢音，黑眸隐在夜色里，看不清情绪。

忽地谢音觉得颊畔一暖，竟是晋王的手指从她脸庞拂了过去。

谢音愕然地抬眸看向晋王。

她虽然与晋王认识多年，但一直都是主子与属下般的关系。晋王比她年长十岁，且生性冷厉严肃，跟她说话也从来没表现过什么情绪，更从来没有过这样亲昵的举动。

一时她又想起前世被夜枭一剑穿心时的那句话。

【谢音，若不是晋王殿下对你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对你百般包容与信任，又怎么会失败？！】

谢音有些茫然又狐疑地看向晋王。

晋王倒是语气如常：“有片叶子掉到你鬓边了。”他手指一弹，果然见一片细小的叶子从他手间掉落。

谢音松了一口气。

“殿下，我先退下了。出来太久，担心沈域会起疑。”

晋王“嗯”一声，依旧站在树下一动不动，静静地望着她离去。

谢音回到大殿的时候，发现沈域已经回到座位上了。

看见谢音回来，沈域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也没问她去了哪里。

谢音也就免了找什么借口解释。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沈域身侧，偶尔拣起几枚瓜果糕点，慢慢吃着裹腹。

晋王妃朝谢音那边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对刚回来不久的晋王道：“殿下，这丞相夫人果真如传闻一样，长得如此妖媚，怪不得沈相居然愿意娶她为正妻。”

晋王楚弋面色阴沉，语气冰冷：“身为王妃，该是端庄大气，谨言慎行。怎地跟个市井泼妇似的随便妄议别人？”

晋王妃脸色涨得通红，“臣妾知罪，臣妾再也不会了。”

楚弋冷着脸，没再说话。

御花园里，丽妃牵着十二皇子楚延正打算回宫歇息，却被匆忙赶来的辰王楚胤拦住。

“娘娘。”楚胤看着丽妃，将手里的一袋物事递给十二皇子楚延，又对丽妃笑道：“这个是我在邳州办差时买的几件精巧玩意儿，送给十二弟玩。”

丽妃淡声道：“有劳辰王殿下费心了。延儿，快谢谢辰王殿下。”

十二皇子楚延还只有五六岁，奶声奶气地道：“谢谢辰王哥哥。”

辰王楚胤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不用跟我客气。”

楚延小孩子心性，当即掏出那些玩具就翻来覆去琢磨起来。

辰王楚胤抬头看着丽妃，目光温柔而深情。

丽妃脸色却平静得很，淡淡道：“殿下，臣妾要带十二皇子回去歇息了。”说罢，拉着楚延，绕过楚胤，继续往前走。

楚胤一把拉住她的袖子，眼神有些忧伤：“不能跟我多说会儿话吗？”

丽妃顿了一下，转身过来，脸上再也不是毫无情绪，她叹了口气，从他手中抽回袖子：“殿下，宫里耳目众多，你我都各自自重些吧。”

楚延从玩具里分了点心神，好奇地抬头，看了看丽妃，又看了看楚胤，小小的眉心微微皱起，似是不大理解他们之间怎么了。

楚胤却顾不得这些，只焦灼地看着丽妃，诚恳又急切地道：“再等我几年。我……”

丽妃摇了摇头，语气果决地打断他的话：“不用了。”

她牵着楚延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住脚步，也没有回头，就这么站在那里，背对着他，淡淡地道：“殿下珍重。”

说罢，牵着楚延头也不回地走入了夜色里。

楚胤站在原地，没有再追上去。眼眶却渐渐地发了红。

这么多年，她对他的感情从来没有作过回应。

人人都骂她妖妃，魅惑皇帝。可只有他知道这女子聪慧灵秀，心善如玉。

楚胤只恨生不逢时，他们相遇得太晚。

-

宫宴散了之后，谢音跟着沈域坐马车回了丞相府。

回到东明苑，谢音沐浴洗漱一番就睡下了，沈域却换了衣服又出了门。

沈域出去之后，谢音在黑暗里睁开了眼睛。

她脑海里是今夜在皇宫后花园里与晋王碰面的场景。

虽然晋王解释说是拿走她鬓边的落叶才会做出那样奇怪的举动。可是这动作依旧过分亲昵了。又因为前世夜枭的话，谢音根本就不敢细想晋王的心思。

而撇开晋王略微异常的行为之外，她心里想得更多的却是别的事情。

今日跟晋王好不容易碰面，本该提一下沈域去冀州复查孟府灭门案的事情，而且沈域还安排了孟明轩改名换身份进京赴考，甚至还提了前三甲的要求。

这明显就是已经放弃韩彬这条暗线，重新换成了孟明轩。

这些消息，在以往，只要她知晓了，不管有用无用，就该告知晋王一声。

可她却没有。

并不是时间来不及，也不是忘记了。

而是她忽地记起一些事情。

前世沈域将晋王扳倒的许多件大事里，其中有一件罪证就是几桩灭门案。她已经记不太清楚里面涉及了几个灭门案了。

但此次她忽地记起谢府的事情，又想起沈域对东方清越说的那句意有所指的【有点眼熟】。

所以谢音犹豫了。

虽然她不确定前世沈域是从何时就开始查起了各个灭门案，也不确定今世沈域是不是故意带自己去孟府现场看那些残垣断壁，更不确定谢府灭门案，跟这些是否有牵连……

她只是本能地犹豫了。

所以暂时没告诉晋王。

谢音心里一团乱。

无论前世还是今世到现在，她一直对晋王忠心耿耿。

可如今，她竟然开始犹豫了。

她也不确定沈域到底知道了多少，到底是否对自己有所怀疑。然后故意让这些消息困扰自己，甚至还有可能是故意让她怀疑晋王，以此对晋王生出异心。

谢音在暗夜里反复翻了几个身，最终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

静寂无声的深夜，只有一轮圆月孤寂地挂在上空。

辰王府的水榭凉亭上。

沈域和辰王楚胤对坐而饮。

“你今日宴会后去找她了？”沈域放下酒杯，淡淡开口。

楚胤端起酒杯一口灌了下去，嗓音有些闷哑：“嗯，可也没说上几句话。”

沈域抬头朝凉亭外波光粼粼的湖面望着，声音淡如湖水：“比我好。我已记不清多少年没跟她说过话了。”

楚胤看了他一眼，然后提起酒壶又给自己的杯子斟满，“你倒也不必谨慎至此，找机会说几句话还是可以的。”

沈域摇了摇头：“她不会见我的。”

想起来也是好笑。这些年，他和她之间的联系，还全靠着辰王。

正常情况下，一般是晚上9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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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中秋宴（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