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马车驾驶出城后,原本在闭眼假寐的谢钧睁开眼:“如果你是那位大夫,你会怎么做?”
白简意识到大人是在问自己后,老老实实的回答:“属下是个粗人,只怕会屈打成招。”
想到那对夫妻的丑陋嘴脸,又恨恨地磨了磨后槽牙,“要是他们还不说实话,并把幕后指使之人交代出来,十八大酷刑我都得要让他们尝过一遍才行。”
闻言,谢钧嗤笑一声:“所以说,她很聪明,胆子也大。”
所谓拥有着特殊炮制的草药只怕是唬人的,难的是她哪怕身处质疑声讨中也能做到临危不乱,条理清晰。
不说她掀屋顶的操作,衙役只怕是她提前派人叫来的,那个混在人群中煽风点火的药童也是她的人。
可惜的是,她没有投生为男子,为此,谢钧心生惋惜。
回春堂闹事的人离开后,崔玉生看着乱糟糟的大门前,吓到惊吓的张大夫和其他学徒,便决定休息一天。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
一个为自己的无用而沉默,一个是在思索着究竟是谁指使刘大夫妻二人过来闹事的。
两人回到家中时,原本在打叶子牌的崔母早没了心情赶回来,焦灼又担心的问:“玉生,玉娘,我听说今天有人跑到回春堂闹事,你们有没有什么事啊。”
“那两个简直是遭了天杀的黑心肝,这种黑心钱也赚,也不怕没命花。”
玉荷挽过婆婆的手,安慰道:“没有,我们两个能有什么事啊,母亲放心好了。母亲你都不知道夫君前面有多厉害,居然能一眼看出对方是在作假。”
“要不是有夫君在,我都快要被吓死了。”
崔玉生听着玉娘把所有功劳都推到自己身上,心口处忽然堵得发慌,却抿着唇没有反驳。
崔母听得简直心惊肉跳,最后在听到儿子是如何发现死者是被那对黑心夫妻毒死的时候,直接跟着拍手就好。
哪怕听了一遍,还忍不住让玉荷多说几遍。
崔玉生吃完饭后就借口不舒服早早回了房,因为他对上母亲自豪又骄傲的目光,根本无法说出都是玉娘的功劳。
一连说了好几遍的玉荷送走依旧意犹未尽的婆婆后,也回了房,更想要和夫君说一下,今日的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结果她刚进来,夫君就正好拿了衣服去水房洗澡,罢了,等他回来后再说吧。
月亮垂挂半空,往陷入寂静的大地披上一件烟笼纱衣。
晨起出城,夜里悬月高挂才归城的白简正驾着马车往昨晚上收拾好的小院赶去时。
坐在马车里,正闭眼假寐的男人缓缓出声:“去桐花巷。”
桐花巷是县令安排好的住处,也是谢钧一早定下的住从,只不过因为惠安郡主也跟着住进来,才搬走。
白简从不会质疑主子的决定,有的只是严格执行好主子交代的每一件差事。
因为要回桐花巷,白简让马夫换了一条近路。
马车里的谢钧忽然闻到了一缕清新的杏花香,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帘子,正好能看见墙内斜斜而出的一棵杏花树。
虽早过了杏花绽放时节,可这棵树上还有零星几朵粉白杏花倔强着,迟迟不肯谢了林花太匆匆。
白简看着枝头杏花,嘟哝了两句:“这个时节竟还有杏花,可真稀奇。”
———
崔玉生洗完澡出来,看着坐在床边打络子的妻子,从回来后就一直压着的指责也吐了出来,“玉娘,你前面怎么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谎,要是被发现了该怎么办。”
他们家哪里有什么特殊炮制药材的手法,要是真有煎煮后还保留着药物清香的药材,指定是药材没有煮好。
玉荷把打好的霁蓝色络子拿在他的腰间比划,“我那个时候也是想着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而且那两位官老爷不一定喜欢听我们的解释。”
“我给你新打了个络子,改明儿我去给你买块玉佩,正好配你新做的衣服。”
“但你此举也太冒险了,以后不能再这样乱说了。”其实他更不满的是,自己怎能如此无用,说出去简直丢了身为男人的脸。
“我哪里是乱说,分明是夫君让我说的。”
闻言,崔玉生皱起了眉头,“怎么是我让你说的。”
玉娘把络子放下,歪了歪头,眼睛里带着一丝崇拜:“夫君前面一直盯着那具盖着尸体的白布,不就是发现了问题所在吗。”
“我………”
“我对药材不太了解,但我知道从回春堂出去的药材都是极好的,按照那两人对老人不好来看,他们肯定舍不得给老人花钱。夫君眉头一直皱着,不就是发现了问题所在吗。只不过夫君心善,实在不愿意说出口,我却不愿意他们做了此等丧尽天良的事,还来污蔑夫君。”
崔玉生听着她的解释,好像,这些确实都是自己发现的,只不过是自己不好意思说,便让玉娘代说了。那么一想,原本从回家后的憋闷郁烦都一消而散,剩下的只有神清气爽的自傲。
也是,玉娘一个女子,哪里有自己懂得多。
虽然这些都是自己发现的,可崔玉生认为自己身为丈夫,还是得要说一句:“玉娘,最近几天你先在家里,不要出门。”
对于他的话,玉荷向来不会反对,只是……“夫君,我觉得事情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回春堂和济世堂两家药铺开在镇上一直相安无事,两家属于井水不犯河水,怕就怕,有人也要进来分一杯羹。
济生堂背后有靠山,回春堂没有,而世人都懂柿子挑软的捏。
“应该是你想多了,今日的事应该就是个意外。”崔玉生却不那么认为,再说了回春堂开了那么多年,它的品质和口碑在百姓眼中都是有保障的,要是真有人想动手,怎么可能到现在还相安无事,所以他丝毫不担心。
对此,玉荷也没有再劝,兴许只是自己想多了而已。
但不知为何,她的心里终究不安。
因着让她最近在家,玉荷才注意到院边的杏花开了几簇粉花,淡淡的清香随着风飘入鼻间,沁人心脾。
许是不用做什么,把一些药材拿出来晾晒后,玉荷便拿出了书房里的医术翻看起来,手边摆着自己抄写后的副本。
她来崔家后才发现自己对医术很有天赋,但是在夫君得知自己的天赋比他高,还能过目不忘而生气后,她便不再露出对这方面的天分,他问起,也说随着年龄大了,小时候学的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毕竟没有一个男人会喜欢一个事事压他一头的女人,哪怕他们是最亲密无间的夫妻。
手腕抄写得累了,从而泛起酸麻的玉荷抬起头,正好看见那一簇簇的粉白杏花,娇艳又明媚。
忽地想起一首诗:一段好春藏不住,粉墙斜露杏花梢①。
白简不明白为何又经过昨晚上的胡同,但也不得不承认,白日里的杏花瞧着比夜里更漂亮。
谢钧看了一眼那枝出墙杏花,随后放下帘子,“下次换条路走。”
驾车的墨羽忙记下。
马车走后,一朵不堪枝头挤压的杏花飘悠悠落下,顺着春风落入碾碎的泥土里。
玉荷最近一连几日都待在家中翻看着医书,因着今日中午王妈有事,婆婆又出门去了,便让她帮忙过去送一趟午饭。
本来中午崔玉生能在附近的面馆解决的,但是一般他在早上都会提前说一声中午不必送饭,若是没说,中午就得过去送饭。
午时的街道没有几个人,拥挤爆满的多是饭馆吃食小摊。
正给病人包药的宋明听见竹帘晃动,以为又有病人来了,头也没抬,“刘大夫去吃饭了,崔大夫在忙,看病得要等一下。”
“他们都去吃饭了,你怎地还不去吃。”
宋明听到说话声,忙抬起头,见到来人,耳根不自觉跟着染上一抹红:“师娘,你来了。”
玉荷看了现整个药铺里只有他一个人在忙,问:“吃饭了没?要是没吃的话正好一块吃,我带的分量挺多的。”
宋明哪敢儿说没吃,连带着脖子都红得埋进胸腔里:“吃了吃了,师娘你就放心好了。”
说话间又有人进来了,只能尴尬的说,“师娘,来病人了,我先过去。”
“去吧。”
去解手回来的崔玉生听到声音,见到她出现在这里,正想询问,玉荷先解释道:“王妈今天中午有事,便拜托我过来送午饭,正好我闲在家中,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便来了。”
“夫君,你先进里面吃饭,剩下的我来忙就好。”
“好,要是有不懂的记得进来问我,不要胡乱开药方给病人。”崔玉生进去吃饭后,玉荷正准备检查一下最近新进的药材。
随着竹帘再次晃动,药铺里跟着响起一道声音,“娘子,我家老爷最近食欲不振,夜里还总是惊醒,精神萎靡,劳烦你帮我家老爷看一下是得了什么病。”
一个面生的小厮扶着个全身黑衣,还戴着顶帷帽的男人步履缓慢的进来,也不知道那位老爷是否病得太重了,连带着小厮的手和脚都哆哆嗦嗦的。
“咳咳咳,大夫,劳烦你帮我看一下,我是不是生了重病。”被搀扶着的男人嗓音嘶哑,还不时爆发出剧烈的咳嗽,仿佛是要把肺都给咳出来。
任谁来看,都像是得了重病,命不久矣的模样。
玉荷从一堆药材中抬起头,仅是看了一眼就冷冷道:“我瞧公子印堂发黑,腿虚无力,只怕我们回春堂治不了,还是移步到济世堂更合适。”
“大夫,要不你还是看一下吧,我家老爷也是相信你的医术才千里迢迢过来找你的。”小厮尴尬地看了一眼被自己扶着进来的少爷,然后低下头,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我说了,我治不了,况且我也不是大夫。”
戴着帷帽的青年再也憋不住的一把掀开帽子,露出一张唇红齿白,明媚又张扬的脸猛然放大在玉荷面前,偏又捂着胸口柔弱如西子捧心,“我这哪里是得了重病,分明是犯了相思病。”
“你都不知道我远去枣庄那边的时候有多想你,想得那叫一个茶不思饭不想,为伊消得人憔悴。我一回来就马不停蹄的过来见你,你就是那么对我的,都不舍得心疼心疼我。”
………
一段好春藏不住,粉墙斜露杏花梢。
出自《偶题》
宋·张良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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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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