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仍然睡不了懒觉。
楚月安打着哈欠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春鹊在他身后摆弄,今日选的是一身黛蓝羽缎百褶裙,外罩件缥青色纱衫,头上则绾了个灵巧的双环髻,冲淡些许面上冷淡气质。春鹊拈起一只翠色步摇欲簪,楚月安抬抬手止住:
“我记着二哥在及笄宴上送了一对水蓝缀青金的海棠钗,今日便簪这个吧。”
“是。”春鹊依言照做,从妆奁中找出那对海棠钗为他簪上。
跨入主厅时,楚暮河显然认出了他头上首饰,特意上前绕他一圈,眼睛发亮:
“我送的?”
楚月安含着笑,“当然。”
兄弟俩其乐融融吃罢早饭,中秋休沐三日,楚暮河不用上朝,楚月安便托他送自己去平南侯府寻吕柚宁,接着再送二人去朱雀街的罗琦轩,好履他几日前约定,楚暮河自然满口答应。
结果到了平南侯府,小家伙竟还没醒,楚月安玩心大起,亲自跑到内院猛拍小家伙卧房门:
“小柚子!再不起床太阳晒屁股啦!!”
不到片刻,吕柚宁揉着睡眼拉开房门:“谁啊,大早上的还要不要人......月安姐姐!”吕柚宁眼睛一亮。
楚月安挥挥手,脸上不自觉带上自己都没发现的宠溺的笑容,眼神却好像在说:“怎么,是我,不高兴?”
吕柚宁一看是她,困意没了起床气也没了,又想起自己现在还没完衣服没洗漱,不知道在月安姐姐面前有多丢脸,却还是捂着小脸怯声问:“姐姐!你是来带我出去玩的吗!”
“对呀对呀。”楚月安点头。
吕柚宁本抬头盯着他,见他笑起来“腾”地红了脸,“哐”地一声关上房门,大声喊道:
“月安姐姐你等等我我现在立马换衣服——”
楚月安失笑:“好好,不着急。”
两人到罗琦轩恰逢开店,门外洒扫的童子先认出了平南侯府家的小姐,虽不认识楚月安这个生面孔,心里却是知道能和平南侯府中人同行绝对不是宵小之辈,连忙向内通传。
门童再请两人进门时,却见内间走出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轻男子,他身穿鸦青色素面直裰,手打一把玄色嵌金丝玉扇,行走间衣袍暗绣的银线辗转流光,端的是一派君子端方,优雅从容。
楚月安猜想着许是碰上了店主恰来检视,正要拜会,微微抬首,却对上了那人一双沉沉入墨的眸子。
......怎么会是顾少室?
楚月安心念电转,还未出声,顾少室倒是先发了话:
“原是将军府月安小姐和平南侯府的吕小姐,方才是下人怠慢了,某在此和小姐们赔罪。”他略微一顿,行了个歉礼,方才抬起身与楚月安对视:“为表歉意,今日在店里有什么瞧得上的,罗琦轩一应不收钱财,某亲送至二位姑娘府上。”
楚月安如何聪颖,几句间便听出他绝非普通顾客,既如此,他楚月安如何能轻易放过?想着,当即上下嘴唇一碰,开始找不痛快:
“丞相好意心领,只是月安尚有一惑,不知可否请丞相解答?”
顾少室挥扇的手一滞,心头忽升起一阵不妙预感,仍是不动声色,微微颔首:
“小姐但说无妨。”
楚月安勾唇一笑:
“月安想问...丞相怎这么早来女子衣坊?莫非这间罗琦轩是丞相所有,若真是如此,月安恐不敢经受丞相礼遇至此了。”
“何出此言?”顾少室眉头一挑,收起折扇,上前几步,“可是有何处不和小姐心意?”
楚月安摇头,却是先拍了拍身旁的吕柚宁,这小姑娘自方才见了顾少室便心神不宁,他猜测是顾丞相身上官威太重,小姑娘心里害怕,恰现在他要说的话也不适合被其他人听了去,便俯身贴在她耳侧,温和说道:
“阿宁,我和丞相大人有些事要商讨,你先去里面看看,好不好?喜欢什么就拿,姐姐给你买。”
吕柚宁自是听他的话,点点头,放开她原先扯住的楚月安的衣袖,细声细气回他:
“好,姐姐要快点,不要忘了阿宁。”
“自然。”楚月安摸摸她鬓角,“去吧。”
直到目送吕柚宁随着侍女进了里间,楚月安才侧目看向顾少室,他脸上神情平和镇定,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尖锐无比:
“古之所予禄者,不食于力,不动于末。丞相官居一品,却于皇城脚下行商敛财,是否不太妥当呢?”
顾少室一怔,没想到楚月安竟说的是这个。
大衍前朝确有从官不允经商之说,只不过历来约束极松,到了本朝,重定礼法之时更是删去了这条。莫说顾少室,满朝文武中人,又有几个敢说家内没有从商之人?
这时这么说
愣神不过一瞬,顾少室很快想出了对策,只见他忽地幽幽一叹,折扇一展,眉眼垂落,低声道:
“没想到,原来某在堂妹心中成见竟如此之深。”
楚月安眼皮一跳。
顾少室还没完,他语带悲戚,若受了天大的委屈,腕骨一顿眉心一蹙,声音又轻了一个度:
“我不过今日起了个早来罗琦轩,又托了认识的堂主牵线搭桥,才留下了当季江南送来最好的云锦。如此苦心孤诣,为的,便是为求娶堂妹提前备好嫁衣的料子。”说到这,顾少室总算抬了抬头,一双幽怨的桃花眼流转含恨,轻轻睨了楚月安一眼,末了垂首回去,折扇轻扇两扇,这才娓娓续道:“…不曾想,堂妹却是一言不合认我犯了律忌,这般无情,当真令人好生挫败。”
楚月安很无语。
他用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拍掉一胳膊鸡皮疙瘩,余光不小心瞟到仍兀自“黯然神伤”的顾少室,心中有一万个点点点想说。
不是,你谁?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大衍第一大奸臣,如今手握重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顾少室顾大丞相吗?!现在这个扭着手绢低眉顺眼期期艾艾的春闺少女、啊不,春闺少年、也不对,顾少室都二十一了老大不小的怎么还不找个人嫁了……不对我在想什么!
楚月安觉得自己演戏这么多年以来遇到了真对手,他嘴角都要绷不住了,顾少室居然还记得时而抬头轻飘飘“极为委屈”地“瞪”他一眼,楚月安直被他看得牙根泛酸眼角发抽,连方才听到室内传来的物件落地的声响都抛诸脑后。
楚月安轻咳两声,顾少室既然要演,那他自然奉陪到底。
只见楚月安凤眼一眯,一手抱臂一手架于其上,略带了点嘲弄微笑起来睨视着顾少室:
“哦?果真如此?既然丞相对我用情至深,想必嫁衣也已裁断好了?不知能否请丞相为本小姐介绍一番?”
顾少室嘴角一僵。
哪有什么云锦嫁衣,全是他随口胡谄的。他不过今早来罗琦轩突击审查账本,没想到刚好遇见了楚月安,本想趁机拉近关系,便故意扯了个嫁衣的幌子,他心知楚月安大抵会如中秋宴那晚讥讽回敬,没料到她真的要看,然而现在他上哪去给她找嫁衣?
慌乱之中顾少室灵机一动,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但见顾少室倏然眼睛一亮,似是惊喜非常:
“这么说,小姐答应与某的婚事了?”
楚月安:???哪来的自恋狂?
他当即冷哼一声,正要回怼,一个尖锐的女声却先他一步响起:
“川行哥哥才不会娶你呢!”
楚月安和顾少室俱是一愣,顾少室站在楚月安对面,先一步看到来人,面色微变。而楚月安刚好转过头去,没看到他神色变化。
只见门外走近两人,一人正是昨日晨才见过的太子殿下,而他身旁则是一位身材娇小,面带不忿的年轻女孩,她身上衣饰华贵,绣金纹,行走间琅佩玉环伶仃作响,眉眼间尽是张扬的不可一世,看上去像是从小娇惯着长大的。
楚月安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她是谁,大衍皇室唯一的嫡系女眷,陆景辞的嫡亲妹妹,陆双婵四公主。
“见过太子殿下,四公主。”楚月安垂首行礼。
“我才不受你的礼呢!”陆双婵显然不待见他极了,双手叉腰,却在下一秒几步跑过楚月安身边,两手拉住顾少室:“川行哥哥就不要和我见外啦!我今天要来挑生辰礼上的衣裙,你来帮我选好不好?”
“舍妹不懂礼数,柏舟万勿介怀。”所幸陆景辞不会让他难堪,及时上前欲搀他起身,被楚月安不着痕迹避过,面上含笑:
“四公主毕竟还未及笄,不懂人事,真要计较岂非臣女的罪过?殿下不必忧心。”
陆双婵本拉着顾少室絮絮叨叨,听楚月安此言忽然小脸一皱,扭头就叫道:“你什么意思?!”
吕柚宁早在内间听到了动静,此时恰好探身出来便听到这句,见有人对她的月安姐姐出言不逊,当即不爽,秀眉一竖,抬手一指,便放声回敬她道:
“姐姐说你不懂就是不懂,你叫这么大声便以为自己有理了?”
楚月安稍有愕然,没想到平时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吕柚宁此时爆发出这么大的气势,心中顿感欣慰。可那头的陆双婵显然从小到大没被人忤逆过,此时张了张嘴,竟是忽然“哇”一声,一双藕臂一把箍住身旁顾少室腰身,埋首在他胸前大哭起来。
顾少室浑身僵硬神色尴尬,和楚月安一同把目光投向此刻场上唯一能主事的太子殿下。
陆景辞显然也对这场面稍有些束手无策,摸了摸鼻尖,对上顾少室视线,蓦地说了一句:
“那便劳烦丞相替本宫照顾舍妹了。”
顾少室:???
顾少室眉头都要皱起来了。
紧接着,陆景辞一转态度,温情款款向着楚月安伸手,眼含歉意:
“舍妹不懂事,此番多次唐突柏舟,不知可否移步百味楼一聚,好让本宫稍作补偿?”
楚月安心中憋笑,忍住了余光瞟顾少室的冲动,伸出手,欣然应许:
“当然,殿下应当不介意带上柚宁?今日本就是臣女答应带她出来玩的。”
掌心相贴,陆景辞心满意足,难得分了一丝目光看楚月安身边的吕柚宁,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自然,两位小姐,这边请。”
顾少室在原地欲哭无泪看三人走远,又低头看了看趴在自己怀里死赖着不走的陆双婵,终于认命般叹了口气。
“古之所予禄者,不食于力,不动于末”出自《资治通鉴》
安安:没人能比我会演——除非那个人姓顾
被四公主缠住的柿子:…0个人想和你比这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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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互飙演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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