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博弈

自家的兔子受气，牧曾可要跟着生气了。

牧曾大步流星走过去，口气没温一一好商量：“走不走？不走我让你父母或者你班导过来。”

牧曾的到来带过一阵冷风。

吓得女学生把小孩子气的态度收起来，轻轻点头：“……走。”

牧曾声音比这破天气还冷硬：“身份证带了吗？”

女学生：“带了。”

温一一回头给牧曾一眼神：早该这样！

附近有家酒店，将就住一晚是可以，牧曾找前台要了纸笔，女学生写了借条，温一一加了女学生微信，并把钱转给对方。

等一切办理妥当，牧曾看了时间，说：“烧烤下次吧。”

温一一打着哈欠，赞同：“嗯。”

牧曾让温一一在酒店大厅等他，他去把停在图书馆附近的车开过来，载她回家。

***

温一一在暴雪天里迎来了她的连休三天。

窗外是呼啦啦的风雪声，学校雪休停课。

温一一躺在被窝里玩手机，微博首页全都是A市大雪的新闻。

她把新闻看完，对昨晚的女同学到底不太放心，打开微信问女同学醒了没。

女同学秒回：“还活着。”

温一一：“……”

是个叛逆期的孩子。

中午的时候牧曾打了电话过来，问：“在家？”

温一一刚吃完暖烘烘的午饭，懒洋洋靠在沙发上，用鼻音回应：“嗯。”

牧曾那头有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风声。

温一一望着窗外呼啸的天气，心下一咯噔，“你该不会在楼下吧？”

牧曾语气带笑：“如果是呢？”

温一一直起背。

一百种可能在脑海中飞速转过。

她想，如果真这样，她就，就、就，勉为其难让他上来取暖。

牧曾听到电话对面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赶紧出言，“骗你的，我在家。”他怕她真的信，“你别开窗。”

温一一没开窗，就趴在玻璃上往下看。

楼下白雪皑皑。

还好，没有那个疯狂男人的身影。

温一一嘀咕：“无聊。”

牧曾这通电话是来汇报昨晚女同学的资料。

女同学叫郑今禾，大二，汉语言文学系，平时人际关系不太行，行为孤僻。

有个男朋友叫苏迩，大一，本校金融专业，花花公子，据调查，郑今禾并不是他唯一的女朋友。

可苏迩是郑今禾唯一的男朋友。

“他们经常闹别扭，”牧曾像个没有感情的复读机，念着小陈送来的材料，“和郑今禾走得比较近的同学说，这次是因为郑今禾生日，苏迩没送礼物，郑今禾一哭二闹三上吊，哦，郑今禾不顾父母的反对，退宿后搬到苏迩公寓同居，这几天因为吵架，郑今禾没回公寓，苏迩也没去找她，据路人的口述，苏迩昨天跟其他女生在酒吧热舞。”

温一一越听越魔幻，是辛苦牧曾念这么多字。

牧曾把后面一段读完。

好半天温一一才找回声音，问：“连小道消息你都知道？”

牧曾挺自豪：“查一个学生，分分钟的事。”

温一一：“合理怀疑你早把我调查个干干净净。”

牧曾抱着跳他怀里来的兔子，顺着猫毛：“是我助理查的。”

小陈都被扣光一月奖金，再背个锅也没什么了。

温一一才不信。

***

休三天后来上班的温一一又在图书馆自习室东南角看到郑今禾。

郑今禾是下午来的，抱着一本书装学习，温一一从背影就看出对方在发呆。

她本不该多管闲事。

今天不但没有雪，还有耀眼的阳光。

微信里给郑今禾转的钱够郑今禾花上好几天。

可温一一有心软泛滥的毛病，路边碰到瘦骨嶙峋的野猫都要留下一根烤香肠，何况郑今禾是个大活人。

今天她上早班。

下午三点多下班后换回常服，温一一端了两杯温水坐到郑今禾对面。

果不其然，郑今禾还在发呆。

温一一把其中一杯推到郑今禾跟前，杯底与桌面摩擦，发出细微的“呲呲”声。

郑今禾盯着温一一看。

两人就这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郑今禾的目光过于严肃。

温一一转开眼神，说：“我最近看到一个网络笑话段子。”

郑今禾扯了下发干的嘴唇：“什么？”

“是一个问题，”温一一喝杯口温水，问对方：“网友在问，人身上哪个器官是不会老的？”

郑今禾学着温一一的动作，喝了口水，干涩的唇瓣得到温润。

郑今禾疑声：“指甲？”

温一一嗤笑：“是恋爱脑。”

郑今禾皱眉一笑：“……谢谢，有被骂到。”

温一一眉峰微扬。

郑今禾敏感又聪明，眼前的女老师看着没什么威胁力，但那天晚上的男人并不好惹，而能压住一个不好惹的男人，这位女老师，多半是只笑面虎。

郑今禾耸耸肩，投降：“你要说什么，就说呗。”

温一一清了清嗓子，她是有很多言论要谈：“你成年了，当然可以自由恋爱。每个年纪都有每个年纪该做的事情。

郑今禾目光流转。

温一一语重心长：“但是宝贝，一切恋爱的前提是，自爱。”

为了一个不确定能不能给你未来的男生，和父母闹翻、离家出走，马上就要期末考，心思一点都没再学习上。

“远的不说，就说前几天，”温一一的问题一针见血：“暴雪夜，你没遇到我们，会和你男朋友求助吗？”

郑今禾挪动唇：“他说他……”

温一一冷笑：“不用给他找理由。”

郑今禾张了张嘴，一瞬间没掉声音。

温一一又喝了口温水。

半晌，郑今禾颓然道：“我不相信他还和那些女生纠缠不清。”

温一一放下水杯：“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

牧曾又接了一堂宏观经济学的公开课。

师弟袁满把课表安排打印出来交给牧曾。

“可是师兄，”袁满把办公室最好的椅子让给牧曾坐，发问：“老师不是说，上次是你最后一次……”

“能为学生提供更多有用的实践知识，”牧曾给的理由十分伟大：“我觉得很荣幸。”

小陈坐在老板身后的小板凳，知道真相的他就默默看着不说话。

公开课安排在十二月三十一日，地点在A大礼堂的旁的T形教室，除金融专业外，其他院系感兴趣的也能来旁听。

课程安排在当天上午第一节课，小陈矜矜业业做好助手的工作。

牧曾上讲台时，就在第一排看到了那天小吃街遇到的四位女生，四位女生热情与牧曾打招呼。

牧曾点头笑笑，目光再一转，找到了坐四个女生后排的，今天的“男主角”苏迩。

和女朋友吵架的苏迩如沐春风，看不出半点伤感之情。

苏迩身边还有位女同学，两人关系看似亲密，女同学趴着苏迩左手臂，脸在上面蹭了蹭。

苏迩并未把女同学推开，任由女同学进行亲昵举动。

T形教室一次性能容纳两百多人，座无虚席。

上课铃未响，教室里嘈杂声此起彼伏。

牧曾把视线遥遥望到最后排去，后排有个乖乖的身影。

还是看他家的白兔子顺眼。

郑今禾是被温一一拉来听课的，理由就一句：“走，带你去看你想看的棺材。”

别看温一一个头小小、说话软软，手劲儿还挺大，郑今禾被半拖半拽地进了这间公开课教室。

并在一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那所谓“不见棺材不掉泪”里的“棺材”。

郑今禾只在落座后盯着前排与其他女生亲密接触苏迩看了两分钟，然后垂下头，不想再看。

温一一望着郑今禾细颤的肩膀，不出声。

这种时候，给对方私人空间是最好的安慰。

上课铃响后，周遭瞬间安静。

牧曾进入讲课状态。

温一一半瞌着眼，瞧讲台上白衬衫西装裤的帅男人，再瞧帅男人展示出来的PPT，嗯，确定是温一一听不懂的内容。

早八的课就是磨人。

温一一左耳进右耳出，知识不过脑，最后就在牧曾授课声中，支着脑袋打瞌睡。

***

课后回到办公室，旁听的袁满一通赞扬，美话说完，袁满问：“中午一起吃个饭？刚好老师也在。”

牧曾半笑，没急着答应，低头给温一一发消息，问她在一年的最后一天里愿不愿意陪他一起吃饭看电影。

彼时温一一在图书馆员工休息室里给郑今禾递纸巾。

这女孩子也是能忍，一声不吭听完课，一步步从T教走出来，直到进了无外人的休息室，眼泪才决堤，哗啦啦往外冒。

温一一空出一手回复消息：“中午可能没办法。”

牧曾指腹摩挲着手机壳，就换个问法：“那是答应晚上和我过咯？”

温一一没回。

牧曾不急，收回手机，同意袁满的午饭邀约。

袁满属话痨子，他们在办公室等老教授过来时，袁满噼里啪啦说了一达通话。

其中有个话题很抓牧曾的心。

袁满起先是问：“大家对你评价都很高，不知道你有没有看校园论坛帖子。”

晚上能和兔子共进晚餐，牧曾心情好，简单接了句：“什么帖子？”

“A大男老师颜值排行榜，”袁满说，“你现在的人气和体育组那位温老师并列第一。”

牧曾眼皮一掀。

恭喜袁满同志，成功激活聊天密码。

牧曾眉眼微动：“哪个温老师？”

见牧曾感兴趣，袁满把帖子翻出来给牧曾看。

无意外，牧曾在帖子里看到上次灌篮男子的照片。

牧曾问：“你和他熟吗？”

“还好，”袁满老实说，“就平时没事一起打篮球。”

“嗯，下次有机会，带上我，一起打篮球。”

“啊？可是老师不是说你最近有新项目要做吗？”

“劳逸结合，”牧曾拍拍袁满肩膀，“总不能只工作不运动吧？”

听到全过程的小陈：“……”

***

郑今禾终于不哭了，也可能是眼泪哭光了。

温一一点了杯满是料的奶茶给郑今禾喝，还从儿童读物区拿了本童话故事给郑今禾，说：“我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喝甜甜的奶茶，然后再看看美好的童话故事。”

郑今禾眼睛红扑扑，抽抽搭搭，接过奶茶，和一本叫《小猫陪你去旅游》的故事书。

温一一揉揉郑今禾脑袋，卸掉冰冷伪装的郑今禾还怪可爱。

“今晚是跨年夜啊，”温一一问郑今禾元旦放假三天有什么打算，“你要怎么过？”

“我买了晚上回上海的机票，”郑今禾抱着书，说：“谢谢你的奶茶，书我看完就还回来。”

“嗯，”温一一歪头笑，“那就明年见。”

送走郑今禾，温一一绕到中国近代小说区的服务台，和替她上今天班的花双玲道谢。

花双玲笑温一一客气。

傍晚的时候，父母在家庭群里问温一一和温山山晚上回不回家吃饭。

温一一说：“我朋友约我晚上一起吃饭。”

温山山像二十四小时住在网上一样，每次都秒回：“卧槽你真交到朋友了？”

温一一拍了拍温山山的头像。

温山山：“这次的朋友不会又是带目的和你接触的吧？”

“温山山，”温一一发了个小刘鸭叉腰生气表情包，“不要总把人想这么坏。”

父母和上次一样，没有多问，只盯住温一一不要玩太晚，女孩子一人在外注意安全。

温一一甜甜地应着她会好好注意。

***

这次约饭是在一家米其林餐厅。

高档餐厅，装饰奢靡，牧曾定了间安静的包厢。

落座后，温一一还没看清面前铮亮的餐具，牧曾就先发难：“我的声音很催眠吗？”

侍应生把菜单交到他们手中。

有外人在，温一一不是很自在，语气小小声：“怎么这么问？”

“一堂公开课五十分钟，”牧曾点了几样不错的招牌菜，笑着说温一一上课不专心：“你睡了四十分钟。”

“哦，”温一一背靠在天鹅绒椅背上，嘟囔着：“我不是读书的料。”

牧曾但笑不语。

温一一对西餐没多大兴趣，随意点了几样，侍应生离开后，温一一绷着的肩膀才稍放松。

等菜陆续上来间，他们聊起今天的事。

首先温一一要感谢牧曾做的这场公开课。

其次，对于这件事，两人展开讨论。

温一一回忆郑今禾这段恋情。

他们的开始同所有恋人一样，相遇、相知、相爱。他们也曾有大家羡慕的爱情模样。

可谁会想这段感情会变质呢。

牧曾给出评判：“谈恋爱这种事，本身就是一场博弈。”

温一一不可否认。

牧曾把自己切好块的牛排整盘与温一一还没开切的那盘调换，“你对爱情有什么想法吗？”

“顺其自然吧，”温一一低头看反光的餐盘，说到原则问题，表情带着几分严肃：“不过我接受不了对方隐瞒、欺骗、还有出轨。”

牧曾对其中一个词有了反应：“比如，隐瞒什么？”

温一一抬起头，圆乎乎的黑眸转着圈，道：“比如已婚有娃啊这样。”

牧曾听后，有一阵很长的沉默。

拿叉子吃肉的温一一并没察觉异样，还十分客气地说：“你切牛排技术不错呀。”

牧曾干干笑了两声。

十二月三十一日，星期五，多云转晴。

用完餐，牧曾问温一一看不看电影。

温一一今天赶早八的金融课，现在是困了，摇头拒绝。

餐桌上两人喝了点红酒，牧曾打电话让小刘开车过来。

小刘开来的是第一次在A市相遇时的那辆迈巴赫。

牧曾为温一一开门，上车后温一一开始不知道要把手脚摆成什么样。

那天晚上是牧曾开车，这次前面有个司机，温一一带着几分拘谨，虽然她知道前面的司机不会轻易回头。

牧曾看出温一一的不自在，掏出手机，转移温一一注意力：“给你表演放烟花，看不看？”

“网上段子我看过了啊，”温一一把热脖子的围巾摘下来，低声笑说：“siri放的烟花最逊。”

牧曾：“那给你看个不逊的。”

温一一抱着围巾，歪头：“嗯？”

牧曾找了段烟花视频，又叫小刘从手套箱里拿个塑料杯出来，然后，温一一看牧曾把塑料杯罩在屏幕上。

温一一瞬间明白牧曾要做什么。

这个放烟花的方法网瘾少女温一一早看过。

可当牧曾把视频打开，一簇火光徐徐上升，温一一还是没忍住，往前凑。

和牧曾头顶着头。

彼此能闻见对方呼吸里淡淡的红酒味。

两人目不转睛，看着光点在玻璃杯里炸开。

五颜六色的光在杯壁上，旋转、飞跃。

如果这世界每一帧每一幕都有专属的BGM，温一一想，此刻与烟花一起怦然炸响的，还有一首《Sugar》。

烟花持续了两分钟。

直到画面暗下，两人才把顶在一起的脑袋错开。

牧曾放下手机，幼稚地问：“好看吧？”

温一一摘掉了帽子，小卷的长发铺满肩膀，眼尾有盈盈的笑意：“像奥特曼的光。”

***

西餐厅距离温一一的公寓有段距离，今夜算是跨年夜，路上车多，下高架后便开始堵车。

车子一走一停，像摇摇车。

温一一是真累到，没多久就靠在车窗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牧曾一瞬不瞬望着温一一，等温一一呼吸均匀了，才轻轻把人从冰凉的车窗上带走。

温一一小脑袋歪靠在牧曾肩上，长发一半散到牧曾胸前。

牧曾小心翼翼侧目，温一一日常不戴眼镜，这么近的距离，他能看清对方长长的睫毛。

颈边有温热的呼吸。

温一一身上有淡淡的清香。

周遭被软乎气息包裹，牧曾的倦意也起来了。

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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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