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每天傍晚都去李馥棠的房子里学习，吃饭，有时候放学得早，还能帮李馥棠给绿植浇水，遛狗。

阿婆晚上睡觉的时候，问过陈玉：“阿玉，你去少爷那，他有没有对你不好？”

陈玉说：“没有，少爷很好。”

“真的？”

陈玉的阿婆也不敢胡乱议论雇主，只是听别人说过少爷的性格和行为举止，不免有些担心。

陈玉躺在床上，伸直了腿，他总感觉腿有些生长痛，还有点抽筋，他强忍着疼痛，回答阿婆：

“是真的，阿婆，李馥棠是我见过最好的朋友，他从来不欺负我。”

“在学堂有人欺负你吗？”阿婆问。

陈玉摇摇头，眨了一下眼睛：“…也没有，阿婆，没有。”

“有要跟阿婆讲，知道吗？”

“知道了。阿婆你干活也要注意休息，钱都有的，而且我很快就长大了。”

“这些不用你担心，好了阿玉，快睡觉，明天还得上学堂。”

陈玉听话地闭上了眼睛，阿婆像以前在山里哄他睡觉那样，温柔地拍拍他的背，轻声说：“睡吧。”

老人家的手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檀香味，陈玉彻底放松了神经，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躺在阿婆的身边，呼呼睡觉。

*

李馥棠虽然凶巴巴的，有时候还会骂他“比开普勒还要笨，这都不会”，但是总体上还是对陈玉的学习很有帮助的。

再加上陈玉本身并没有李馥棠说的那样笨，又沉得下心，踏实耐劳，不怕吃苦，他的学习成绩很快就有了起色。

他们班有那种小红花制度，每次考试分数最高的小朋友，以及进步最快的小朋友都能得到一朵小红花，攒够十朵小红花可以获得一套印章。

印章是木制的，底下的印章图案各式各样的公仔人物，还有的写了“你真棒”，“优秀”，“有进步”之类的鼓励话。

陈玉每次扛作业去办公室的时候，看见柜子里锁着的印章，都会馋得咽口水，心想好喜欢啊。

但是得到小红花对他来说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很笨很笨，什么都不会，每次只有给别的小朋友鼓掌的份——即使有一次是小胖子得到了小红花，他也鼓掌了。

于是，当这一次，老师大声宣布得到小红花的同学时，念到陈玉的名字，陈玉整个人彻底地傻掉了。

他张大嘴巴，呆呆地坐在座位上，手里还拿着橡皮。

“上来呀陈玉。”老师叫他。

“哦，哦。”陈玉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长长的刺耳的声音，他踩着凉拖鞋咯吱咯吱地跑上讲台，兴奋得还有点喘不过气。

但是他还记得要双手拿过试卷和小红花，嗓子有点抖：“谢谢老师。”

老师轻轻地点头，对他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念其他同学的名字。

陈玉如坠梦中，恍恍惚惚地——这可能是他来到城里最快乐最快乐的一次，以至于他的同桌气得掐他，他都没什么反应，也来不及伤心。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小红花！小红花！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面包铅笔盒，把自己的小红花贴在铅笔盒盖子上，然后收起来。

陈玉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始终记得自己为什么能拿到这两朵小红花，心里惦记着要报答。但是他没有钱，精品店的贺卡，水晶球和毛绒玩具他都买不起。

但是阿婆告诉过他，只要勇于想办法，事情就一定会解决。

正好，下午是手工扎染科课，陈玉一看见那盘靛蓝色的染料，脑子就震了一下，心想礼物来了。

每个小朋友的前面都放着三块土布，陈玉被别的同学抢了一块，但是他并不在意，反正他本来也只想做两块。

老师教了他们很多种扎布的方法，还鼓励他们开动脑筋，发挥创意。

陈玉提着燃料桶和土布，去找了一个角落，自己静静地做扎染。

陈玉心里想着阿婆，不知道怎么地，忽然就想起了从前在山里睡觉的时候，他躺在凉席上，背后阿婆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睡觉，他整个人都安静了，看着窗外的月。

他从没有见过那样大的月亮，沾满了整一扇窗子，颜色银到发青，像王母娘娘头上的银盘，充满神秘和梦幻。

陈玉把月亮的留白用夹子和橡皮筋扎起来，绕几圈，死死地捆住，然后在土布的周围扎一个小小的揪揪，王母娘娘的秀发周围总是亮着光泽的，陈玉权把它们当作闪烁的星子。

把布扎好以后，陈玉将他们投进清水重浸透，随后放进调好的染料当中进行染色。

接下来做礼物给李馥棠。

陈玉从一开始就知道要扎什么图案，所以老师讲这个扎法的时候，他特别仔细听。

*

傍晚，陈玉踩着快乐的脚步，踏着夕阳的余晖回李宅，刚走进小花园，就看见李馥棠还是站在露台上，捧着陶瓷杯，盯着花园里的紫罗兰发呆。

陈玉站在小花园门口，朝着李馥棠挥挥手，大声喊“李馥棠！”，然后笑，鼻尖上还挂着跑回来的汗珠，被夕阳照得闪闪发亮。

李馥棠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将眼睛移开。

他挂着憨笨的笑容，扑哒扑哒地跑到李馥棠身边，神秘兮兮地说：“我有礼物给你！”

“什么。”李馥棠懒洋洋地说，像个贵族小猫。

陈玉伸出手指，在李馥棠的额头点了一下，然后有点腼腆又期待地看着他。

李馥棠只感觉到额头被暖融融的一根手指碰到，随后好像被贴上什么东西，他皱眉伸手，把那东西从额头上撕下来，发现是一个小红花贴纸。

他的指尖沾着那朵小红花，问陈玉：“这什么？”

“这是老师奖励给我的！只有成绩最好，或者进步最大的小朋友才能得到哦。”

“哦。”

“是因为你教我写作业，我才能有进步！所以我把小花花送给你，谢谢你！”

“哦。”

陈玉歪着脑袋，头发长长地，撇到一边去，好奇地盯着李馥棠：“你不高兴吗？”

李馥棠淡淡道：“没有。”

“你高兴就好！”陈玉说。

李馥棠：“……”

李馥棠说：“我什么时候说自己高兴了？”

“你没有不高兴，那就是高兴了呀。”

李馥棠嘴巴很毒：“你的人生就只有高兴和不高兴吗？脑子笨死了。”

又被骂笨了，但是陈玉依旧很大方地不跟他计较，笑呵呵地拿出作业本和练习册，准备开始学习。

陈玉打开书包，看见书包里装着的两条扎染布，又高兴地站起来，拿出来，抖在李馥棠面前：“铛铛铛铛！这是另外一个礼物。”

李馥棠抬起眼皮子：“这是什么？”

“一条扎染做的布噢，你看，我扎的是一片海棠花，因为你的名字是馥郁的海棠。”

“喜欢吗？”陈玉眨巴着眼睛问。

“还可以。”李馥棠冷淡地说，伸手接过，摊开，仔细地观察着这片扎染——确实是还可以，靛蓝色的布料，中间盛开着大片大片的花，像郊外肆意泛滥野蛮生长的海棠，直接晒干拓在这片布一样。

李馥棠收起扎染布料，哼哼：“算你了。”

然后，他瞥见陈玉的手里还有一片扎染布，问：“那个呢？你还染了什么？”

“噢。”陈玉低头看，摊开自己手里的，“我扎了月亮和星星。”

“这个代表着什么？”

“以前我住在山里的时候，睡觉能看到窗外的月亮，阿婆陪我一起睡。”

李馥棠眉头皱起来：“山里？阿婆？那我呢？”

“你？”陈玉傻乎乎地笑起来，“我那时候还不认识你呢。”

李馥棠瞬间明白了过来，说：“所以，礼物不是只给我一个人的？”

“这个是给我阿婆的。”陈玉感觉到有点危险，把扎染布料叠起来，收好。

李馥棠冷冷地盯着陈玉，一会之后，他忽地笑了，笑得天真，像个真正的六岁的小孩子那样，点点头，对陈玉说：“我知道了。”

这本应该是陈玉最快乐的一天，然而，当陈玉去厨房洗手回来，惊恐地发现自己扎染的月亮布料已经被碎|尸|万块。

旁边的开普勒正汪汪汪地看着他，爪子下还垫着一块破碎的布。

“我的礼物……给阿婆的。”陈玉委屈地叫起来，“被开普勒弄坏了。”

李馥棠站在一旁，朝着开普勒拍拍手：“过来。”

开普勒松开碎布，啪嗒啪嗒地跑过去，绕在李馥棠身边撒娇，摇着尾巴，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那是他每次完美地完成主人指令之后的反应。